“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
飞檐斗拱间回荡着锣鼓声,乐浪时而急如骤雨,时而怅惘婉转,如潮水般漫过雕花穹顶。戏台上的角儿们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待一曲唱罢,引得戏台下满堂欢呼喝彩。
这里是芮家祖传的戏楼,十年一次的盛典,几乎整个镇子的人都会来这戏楼听戏,挤不下的话也会在外面支个马扎听声儿。突然,一间包厢的门被推开,芮清竹神色不悦地走了出来,随后又“嘭”地一声把门摔上。
她的家人们都在包厢里,但她实在受不了某些人的嘴脸,于是一怒之下当场离开。
刚走过长廊的拐角,芮清竹就看见坐在轮椅上的人,正要过去打招呼,另外两道声音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你说老天怎么就这么不长眼呢,把本事全部传给一个音痴,不但是个女孩子家家的,还三天两头往外跑,说她几句就要给人摆脸色,我看那咱们芮家迟早要绝!”
“别这么说,我看你家那小子还是挺有资质的,保不齐哪天就能熬出头了……”
轮椅上的青年突然轻轻咳嗽了几声,即便动静很小也还是被听见了。那两人立刻噤了声,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不等芮清竹走过去,青年就转着轮椅来到她旁边,神色看上去有些不快,“别听他们胡说,你就是咱们家最厉害的,他们自己天赋不够碎嘴来凑。”
“这我当然知道,只是听这些人放屁真的很不爽啊,”芮清竹靠在窗台上,往戏台上望去,“对了,我什么时候能走?”
“等这段儿唱完吧,”青年又咳嗽了几声,压低声音道,“咳,我已经把那戏楼周边的人都支开了,你在附近看看可以,但千万别想着进去啊……咳咳,尽早回来。”
芮清竹:“知道。”个鬼。
这人几乎是讲半句话就要咳上老半天,这架势像是要被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似的。看见对方因为缺氧涨红了脸,她不免有些担心:“你最近怎么咳得这么厉害,不上医院看看?”
“只是咳嗽而已,大概是因为上火了吧,”他露出一个苦笑,“你也知道,多小的病症放在我身上都跟绝症似的。”
“我记得你以前有次生病,死活不肯去医院治,结果开会的时候当场晕倒在大厅上,把那帮人吓了个半死——”芮清竹露出回忆的神采,“差点把我也骗到了!当时我就在想你不会是装晕的吧,到了医院一看还真是。”
芮昇摆了摆手,“别提了,你不知道我为了不听他们啰嗦有多努力。”
芮家传统,戏楼传男不传女,这代的戏楼主人是个坐轮椅的病秧子小少爷,名叫芮昇。他本人非常厌恶家风,但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接手班子,当个空有虚名的芮家班班主。
芮清竹不喜欢自己的家族,但面前这个病秧子除外。他们两个因为某些原因,一直很合得来——比如会时不时聚在角落里骂骂咧咧地画圈圈。
芮家的戏楼有两座,都有百年历史。如今开放的是其一,还有一座已经被封起来了,原因是几十年前闹过怪事,还死了不少人,邪乎得很。曾经那座邪楼的地段才是镇上最好的,但因为出过事,周边人都觉得晦气,便全部搬走了。房子屋子全部被铲平,最后那里才变成了荒郊野岭。
芮清竹打小就浑身是胆,大人们说绝对不能去,她偏要去看个究竟,某天趁着家人不在,跑到镇郊去看在那栋邪楼。
邪楼门上贴了满墙的黄符,窗户也被用木头钉死,她找了老半天,才在木板上发现一个很小的洞口。芮清竹瞪大了眼睛往洞里看,看到戏楼之中满目疮痍,到处缠绕着诡异的红线和铜钱。
但最让她印象深刻的,还是在戏台的背景板上,画着一个诡异的血红眼睛。盯得久了,竟还有种那眼睛动了动的错觉,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她当时没有进去的法子,只好悻悻回家,可没想到第二天竟然发起高烧。吃什么药都不管用,烧得人都快要脱水,最后还是跳了几次大神才解决,相当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病好了之后,芮清竹的记忆像是被横切了一段,全然忘记了在邪楼里看到的景象。直到前几周在学校看见那个眼睛图案,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俞昼雪前两天联系她说,这个图案和某个无名神祇相关,极度危险,让她即刻返程,但她没有同意。先不说她的家族不会轻易让她立刻离开,就无名神祇和戏楼有什么联系、和她的家族又有什么联系,已经让她万分好奇及疑虑。
她和对方说,如果只是因为神祇危险就不敢探究的话,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该如何对抗祂。俞昼雪也不能直接闪现到芮家的戏楼前,只得随着她去。
芮清竹跟病秧子的关系好,便请求他让她进去看看。芮昇自然不同意,他怕芮清竹在里面出事,她软磨硬泡后对方才答应只能在外面看着,但千万不能进去。
不过她向来不听劝,她已经偷到了邪楼的钥匙。今天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就是一探究竟的最好时机。
台上的戏曲告一段落后,芮清竹悄然离开,来到远离镇中心的一处荒郊。眼前这座邪楼衰败已久,外表早已破败不堪,与镇上锣鼓喧天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夜风吹过,翘脚挂着的铜铃骤然响起,发出沙哑的呜咽声。楼外的老树上挂满红绸缎,许多已经残缺破碎,像无数段未说完的戏文,这场景不由得令人感到阴森。再一想到这座邪楼发生过怪事,芮清竹的心中难免有些发毛。
外人都说这座戏楼也是芮家祖传的,但只有镇上极少数人才知道,这楼是他们从别的戏班子手上买来的。
她问过芮昇是否知道当年事变,可对方也说不太清楚,而且几位年老的长辈对此守口如瓶。想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血腥往事,唯有进入邪楼这一个法子。
芮清竹这次仔细观察了门上的黄符,大多数都是压邪用的,还有些不太认得,看样式已经有年头了。
门把上缠了数十圈锁链,她用钥匙把锁打开后,把门往里一推,就先被满是灰尘的空气糊了满脸,不由得咳嗽了起来。
她一边挥手扫开灰尘,一边往戏楼内部走,谁料刚跨过高高的门槛,沉重的木门竟自己闭合了起来。抬手一看果不其然,电子设备失去信号,她便明白这里肯定已经沦为阴阙了。
芮清竹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却发现这里既无鬼怪也无活人气息。她踱步到戏台上,掀开残破的幕布,仔细端详着那只血红眼睛,却感到忽地一阵晕眩感袭来,随后眼前陷入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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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办公室里,低沉的氛围漫过所有人的心头。
沈老院长扶了扶眼镜,语气沉重道:“刚刚得到的消息,小芮那边出事了,她进入了他们家一座被尘封多年的戏楼,然后消失不见,我们初步怀疑那座戏楼其实是阴阙。”
俞昼雪暗自叹了口气,对此早有预料。
他已经劝过对方先不要贸然行事,但并无卵用,好在芮清竹有主角光环,虽然阴阙中危机重重,但她自保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联系我们的是现在的芮家班班主,据对方所说,这次的情形较为严重。为了尽量减少意外发生,这次还有一位老师陪你们一起前去,她叫谢乔,是从首都前来学院调研的专家。”
沈老院长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风衣的女人就风尘仆仆地走进办公室的大门。她长相俊秀,身形苗条,看上去很年轻,但举手投足之间却透露出强大成熟的气场,与长相形成了微妙的冲突感。
“你们好,”谢乔礼貌地朝他们点头致意,“我不习惯被称呼为老师,你们叫我乔姐就行。”
众人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沈老又接着说了些注意事项,让他们注意安全,如果情况太过棘手就立刻撤离。在座各位都是有过不少经验的了,对此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
从院长办公室离开后,一行人朝着校外走去。俞昼雪盯着谢乔看了半晌,总感觉有什么地方很熟悉,但又说不上来是在哪,不由得走得近了些,想再近距离观察观察。
谢乔注意到他的行径,扫了他一眼,“这位同学,你从刚才就一直看着我,咱们见过吗?”
俞昼雪立刻摇头,“没有。”
末了,又笑吟吟地补上马屁:“大概是因为对乔姐你一见如故了吧。”
谢乔不置可否,反问道:“我听你们院长说,你们刚去参加了个比赛回来,吃过饭了吗?”
封徉回答说:“没呢,我们正商量着去哪儿搓一顿,院长他老人家的电话就打来了。”
谢乔:“那行,走着。”
“走去哪儿啊?”
“吃宵夜。”
十分钟后,他们进入一家烧烤大排档。
“体制内工资低,光养我自己就够呛,”谢乔煞有介事地解释道,“山珍海味请不起,只能请你们吃这些个垃圾食品了,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
“行。”
说罢,她娴熟地开了罐啤酒,并询问其他人要不要,被婉言谢绝。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喝上了。
俞昼雪注意到她虎口处有层茧痕,这是典型的枪茧位置。就目前种种行径来看,谢乔的气质压根不像坐办公室的专家,反而像个身经百战的特种兵。
“专家调研”肯定只是个幌子,她的真实身份必然不简单。
“乔姐,我有个问题,”俞昼雪神情认真地询问,“你们是出于一个什么考量,才选择把我们都带上的呢?”
谢乔:“人手不够,拉你们当苦力。”
“……”
非常简单粗暴的理由,众人对此无话可说。
俞昼雪还想再说些什么,手腕却被人捏了捏。他看见郗河微微摇了下头,这是让他不要接着往下问的意思。
最终这顿宵夜吃得匆匆忙忙,因为明天下午就要启程,时间很赶,从店里出来后便各自分道扬镳。谢乔说了明天会在青大门口等他们,让他们今晚尽早休息,把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
俞昼雪和郗河往学校的方向走去,对方就自己刚才的行为作出解释:“我不相信她。”
“我懂我懂,你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你自己,”俞昼雪不以为然,“但我觉得这位‘专家’没什么问题,而且我总觉得…她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如果真遇到问题,可以找她一起商量。”
郗河反问:“你没见过她,怎么会觉得熟悉?”
“我也不知道,”他耸了耸肩,“可能真的是一见如故吧。”
-
“——你们根本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必须立刻封锁这座戏楼!”
“戏楼当然要封!但你是唯一知道真相的外人,你难道还想活着离开这里!?”
“……”
芮清竹惊醒时,发现自己依旧处于破败的戏楼内部,空气中浮着灰尘。看台上一片空荡荡,台柱的漆皮脱落,露出满是虫蛀的灰色内里。昔日的雕梁画栋已然残缺,在地面投下凹凸不平的影子。
刚才她听见的话语从何而来?为什么必须要封锁戏楼?那个唯一知道真相的外人又是谁?这个人最后死在了戏楼里面吗?
她思考地太过专注,以至于现在才发现身边还有个穿着深色冲锋衣的女人,绑着长长的马尾,面容温婉,眉眼细腻,长相颇具江南烟雨人家的韵味,与周遭景象格格不入。
对方见她转醒,扶着她坐起来,拿出她背包里的水,“来,先喝几口。”
芮清竹在进来以前确定戏楼里没有任何人,对这个女人的突然出现感到困惑。她接过自己的水壶喝了几口,缓解了嗓子近乎干裂的疼痛,将戏楼内部环顾一周,又看向眼前这个温柔的女人,“你是谁?”
“孩子,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女人对她笑了笑,“我叫唐寻雁。”
芮清竹登时坐直了身子,两眼放光。
这名字何止是听过,简直是如雷贯耳!玄学世家唐家的最后传人,天赋惊人,出类拔萃,年纪轻轻就已经解决过无数大大小小的灵异事件,还曾被国家任命为某个重大行动的领头人。若非英年早逝,绝对会成为一代传奇。
她一直把对方视为榜样,可了解对方的途径却只来自书上的记录,甚至连照片都找不到,没想到唐寻雁竟然一直在他们家的戏楼里!
……但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姓芮,是青洲大学的学生,来查这座戏楼的,”因为太过激动,芮清竹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您怎么会…外面的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