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青山书院休沐,是个干大事的好日子。
慕容云这回终于可以大摇大摆地下山,无人阻挡了。
晨雾还未散开,慕容云一大早没了人影,从街头跑到巷角。
太阳晒到三竿,上官玄揉了揉太阳穴,门外敲门声响个不停。
宋奇声音很兴奋,“上官,我们叫上慕容,一起下山玩乐?
醒醒,醒醒!上官!”
上官玄眼底透着不耐,但仍是穿束好外衣开门,脸上带着和蔼温润的笑容。
宋奇捏了捏嗓子,直接进去倒茶喝水,轻车熟路,“我们一起去叫醒慕容——
那家伙估计还没起床呢!”
“你先问问他的意思。”上官玄的腰有些酸痛,昨晚的飞檐走壁带了个人,有点伤到筋骨。
进了书院,武艺略略生疏了些。
“我不敢敲门——”宋奇挠挠头,小声说道,“据说,前几日有人路过慕容房间,被他揍了!脖子上都插着针孔!你说吓不吓人!”
上官玄一时剧烈咳嗽,“你听谁说的?”
“于子洋,他对慕容昀恭恭敬敬的,就是因为这事。”宋奇摸了摸脖子,深吸了一口气,“慕容不高兴的时候,看上去确实挺凶!
不过——那人肯定做了欠揍的事,以慕容的性子,绝不会随便伤人!”
“你,说的在理。”上官玄面笑皮不笑。
两人敲了半天房门却没人回应,一问书院守门人,慕容昀居然早早下山了!
“休沐日他也折腾?平时还没玩够?
想让他带我们玩,看来没机会了。”
宋奇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天,“没事,我们铁三角,还有咱俩撑着!”
上官玄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梳着干干净净的冠发头,脸上白白净净,此时一脸无奈道:
“咱们之间,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他怎么不记得?
“我们仨是烤鸭和瓜子维持的关系!
吃货间的友谊!”宋奇摸着稍稍鼓起的肚皮。
自从慕容进来书院之后,他每日的伙食日渐丰富啊!
上官玄:“……”
他早该知道,能和慕容昀混成铁兄弟的人都相当奇葩。
“铁兄弟,我带你去找慕容。”
*
慕容云抱着一堆鞭炮锣鼓,在街头乱窜。
宋奇挡在他前面,话都还没说,怀中就被塞进一堆鞭炮。
“你帮我揣着!”慕容云来不及解释,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皱着眉头,“地图上写着往这里走没错啊!”
上官玄默默帮忙分担锣鼓的重量,“你要去哪里?我会看地图。”
“我也会看!”慕容云有些烦躁,“但县衙的位置真的难找啊!夜晚和白天的路长得完全不一样,怎么肥事。”
“……”
上官玄走在最前面,扯了扯慕容昀的袖子,“跟我走。”
路上宋奇的好奇心真是按耐不住,“光天化日的,你想在哪玩鞭炮?还有锣鼓,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完全扰民呀!”
慕容云眼睛弯弯的,面上乐开花,“待会你们就知道了,我就是要扰民!”
县衙门前来来往往的百姓,但谁都不敢多停留,县衙两个守卫面相凶神恶煞的,寻常百姓都怕。
正午太阳很烈,两个守卫眼皮有点撑不住。
“都怪昨晚的小兔崽子!敢半夜来我们的地盘,要是再让我见到,我非扒了他的壳!”
“嘘!”另一个守卫心虚得很,东张西望的,“你不要命了?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县老爷知晓,我俩吃不了兜着走!”
这么一说,原本气势汹汹的守卫,这时也缩着头,后悔说错了话。
无人在意的墙角,宋奇目瞪口呆盯着慕容昀的脸。
“你,你这个?怎么弄的?”
“你不是一步步看着我画脸吗?”慕容云笑嘻嘻,“怎么样?看得出是我不?”
“每一步我都仔细看了,但画着画着,你的脸就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宋奇眼睛眨都不敢多眨一下,担心下一秒又变了样子。
慕容云哼哼道,“那肯定,我特意学的,若是原本长得不好看,还能化得更帅气些。”
宋奇把脸探过去,“来,往我脸上抹,我还能变得更帅些!”
慕容云挑眉,心生一计,“没问题,保证你走在大街上,男女老少都对你回头!”
很快,慕容云在他脸上的工程结束,“大功告成!”
周围没有铜镜,宋奇追问上官玄,“如何如何?”
上官玄脸不红心不跳,“果然是,引人注目。”
宋奇很高兴,这下稳了!
“爹娘再也不用担心我找不到媳妇了!不用等我考上功名,没准就有姑娘家对我暗生情愫!”
慕容云托着他的下巴,佯装严肃,“确实,你这一款美男子,不常见啊!”
“若是你的嗓门再大些那就更好了!”
宋奇挺着胸脯,“我嗓门不小的!”
“那就好!”
慕容云从袖口摸出一沓轻飘飘的纸,爬上屋顶扔了出去。
纸张随风而散,摊开上头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大字——贪官还田!
“慕容,你的字一如既往地丑啊!丑的还千奇百怪的!”宋奇哈哈大笑。
上官玄够了勾唇,“这次你说错了,慕容的字工整俊美,干干净净。
纸上面写的字,越难看,贪官的手下们就无法寻到是谁写的。”
慕容云让宋奇抱着锣鼓,“待会我引爆鞭炮,很快半个乡的百姓都会来。
你到时候就敲锣喊话——县太爷私吞官田,逼死百姓!喊得越凄惨越好!”
慕容云还贴心地准备了洋葱大蒜,怼到宋奇脸上,“哭不出来没关系,掉了眼泪就行!”
上官玄站在一旁,山水画折扇抵着下巴,眼底笑意浮现,“你这是要唱大戏?”
“错!”慕容云伸出食指晃了晃,“我会让县老爷唱,我们仨负责搭台子!”
慕容云点燃火折子,跑到县衙狗洞角落,嗤的一声引燃鞭炮,鞭炮引线瞬间蹿出火花。
轰!噼里啪啦!
县老爷浑身酒气,在后院睡大觉,整个地板剧烈震动,将他熊躯震了下来。
“什,什么事?”县老爷黄坪哆嗦着身子。
“老爷!有人偷袭咱们县衙!放鞭炮炸了咱们家狗洞!”下人急急忙忙进来汇报。
可县老爷根本听不见,鞭炮一旦点燃,后面全是震耳欲聋的爆竹声。
县衙周围的大街上腾起阵阵白烟,县衙门口打盹的两个衙役,惊得跳了起来,一人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
“走水了!走水了!”
鞭炮声停下之后,百姓们八卦地围了过来,每条街地上都散落着臭骂贪官的纸张。
宋奇第一次上阵,手臂有些哆嗦,猛地敲了一声锣,耳朵嗡嗡的,
“贪官还田!县太爷私吞百姓田地!
贪官还田!”
才说没几句话,百姓们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好汉,你生得可真勇猛!”
一个七旬佝偻着背的老大爷忍不住夸赞。
宋奇打心底高兴,喊的越发起劲,“大家跟我一起念!
贪官还田!县太爷私吞百姓田地!”
人越来越多,声势浩大。
百姓们围聚喊口号的声音一次次冲进了县老爷的耳朵里。
“这些愚民!又在那闹!”
黄坪不想管,“他们总是听到点风吹草动就叫,没有一点主见!成不了气候!”
可有点聪明脑袋的小跟班坐不住了,“老爷,若咱们不管不顾,这些破事传到了知府耳朵里,指不定又要整点幺蛾子给您……
您要不还是出去看看?”
黄坪光着脚丫子,不耐烦地伸了伸腿,终究还是下地了。
朱红色大门吱呀一声推开。
黄坪挺着滚圆的肚子迈出门槛,头上的官帽歪歪斜斜,脸上还沾着昨夜酒宴的油光。
慕容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扯着黄坪的袍子不肯松手,碰了洋葱大蒜的手揉了揉眼皮周围,她立刻声泪俱下:
“就是你占了我家田地!害得我全家连口糙米都吃不上!老天开恩啊,放过我们一家子吧!”
县老爷眯起眼,抬脚便要踹过去,“哪来的刁民!”本官征田是为了修建官驿!造福百姓!”
慕容云灵活滚开,可还是‘被踹到’地上滚了两圈。
“官驿?”她从怀中掏出田赋账册,“这上头白纸黑字跟劳苦民工定下了私宅扩建!就在我家田地上,连茅厕怎么布置都写的一清二楚。
若是百姓劳工没有办成事,还得赔钱!”
人群哗然,他们之中全是吃了哑巴亏的,只是这亏有大有小。
今日有人带头,他们也渐渐胆大了起来。
菜农啐了一口,“呸!我说怎么突然加税!原来银子都进了狗官腰包!”
愤怒会传染,百姓们向来默默受委屈惯了,好不容易能赶着个机会发泄怒气,纷纷喊起了狗官。
县老爷脸色铁青,正要喊衙役上前抓人。
可百姓们将县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区区几个衙役想动手都没机会。
“按大瀛律法,强征民田,伪造征田账册数目,下牢狱,永世不得出!”
慕容云趁机跳上石狮子,挥着手中的账册高喊,“诸位乡亲!今日这狗官若不还田,咱们便去州府击鼓鸣冤!”
她摊开账册,上面印着县衙的章,红通通的,相当显眼。
百姓群情激奋,菜叶鸡蛋雨点一样砸向县衙。
县老爷抱头鼠窜,“错了错了!
我还!我还!”
夕阳西沉。
黄坪在老牛后面,艰难地犁地,回头对着往魏婆和慕容云笑,
“怎么样,这土松的,满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