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暂时还不知道，”李絮一边思索一边回答郝敏的问题说道，“但是京都城内繁花似锦，不说白天朱雀大街人潮涌动的盛况，就连夜晚都是到处灯火辉煌，百姓夜不闭户的状态，哪怕只是专门居住寻常人家的玄武小巷也是偏安一隅河清海晏，可谓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除了荒郊野外从未听说在哪有着需要披星戴月昼夜不分男耕女织的穷人和他们的住处。”

“荒郊野外，”李絮再度抓到重点说道，“想来楚楚一个不谙世事的幼小女孩，定然不会胆大包天到达距离京都城内员外府邸太远的地方，所以她的活动范围不会超过夕照中和桃李书院周围几里，按照这个思路和前提，我们可以将其符合条件的四面八方的门户全部调查出来，这样就能知道她的曾经的行踪所在。”

“郊外的话，”郝敏抱臂摸着下巴说道，“最为有名的就是夕照中这片不论春夏秋冬四季更迭，何时何地都是漫天飞舞红色的枫林，而这恰巧也和楚楚四张作品的第三张纸描绘的大量橘色和红色以及一点黑色的场景符合，我想可以根据这个线索放手一试。”

“慢着，”李絮抬手并拢五指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说道，“虽然你的分析也有一定道理，但是之前不久我们才刚去了夕照中调查女子失踪案件，抓获一个设置陷阱害人的猎户，了解到了一堆蘑菇妖孽寄生尸体的事情，我不认为这样一个三番两次闹出人命，就连京都城内何不食肉糜的王孙贵胄尽皆不敢靠近的地方，会有只知独善其身的百姓在那落地生根开垦田野。”

“这么说来，好像也对，”郝敏闻言说道，“但是苏先生不也只是凡夫俗子，他都能够在这周围怡然自得泰然处之教书育人，你又怎知没有寻常百姓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之下误打误撞谋生？”

“呵，”李絮忽而笑道，“你这一说倒是提醒我了。”

接着他又转向苏不惑说道：“你的桃李书院和夕照中距离不远，那里虽然不说险象环生，但是一直以来都有光怪陆离的事情发生，就连京都城内的王孙贵胄听过每逢黄昏时分，天上彤云密布和地面的枫林交相辉映相得益彰的大好风光都要望而却步，纵使因为你的身体每况愈下，别说荒郊野外，就是自家院子到处通风的走廊都很少去，若非那次你在春日宴上大展身手写了一首千古绝句，恐怕这一辈子都只会是樊笼当中豢养的病病歪歪的鸟雀。可是我不明白，像你这等纵然身娇体弱的公子，但是出身书香门第而又崭露头角声名鹊起，若是想要经营一家私塾，为何放着人杰地灵的京都城内不去，偏要来这寸草不生的穷乡僻壤，着实奇怪。”

“唔，”苏不惑坦然说道，“虽然阁下思路清晰言之有理，但是我也还是不敢轻易苟同。诚然如你所说，若是能在京都城内办学，接触到的弟子必然非富即贵，也更符合我想桃李满天下的雄心壮志，但是这样与我最初的愿望终究大相径庭。”

“你的愿望，那是什么？”

郝敏好奇问道，就见苏不惑郑重其事回答：“都说寒门难出贵子，我总觉得惋惜，遑论昔日孔子麾下还有七十二贤，其中颜回居住的就是如同桃李书院一般简朴的陋室，可是他却毫不在意自己处于的环境，一心勤奋好学而又安贫乐道，最后终成政事和文学一类诸多方面的人才。”

“这般说来倒也真是难得，”李絮难得语气当中透着赞赏说道，“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从一开始你就不想培养京都城内的纨绔子弟，而是将其重心放在出身低微的寻常百姓那里？”

“然也。”苏不惑言简意赅点头说道，然后就听胡乾疑惑问道：“可是为何这样？”

苏不惑见他心存疑虑，刚想开口解释，就听李絮抢先回答：“还能因为什么，原因自然就是京都城内良莠不齐鱼龙混杂，但是王孙贵胄众多，一直以来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无一不是专门请了和他们身份地位相等的鸿儒硕学前来家中教导自己的孩子，抑或将其送去衙门给予特权的正儿八经的学府读书，但是这也只是对于天子脚下，例如玄武小巷的民众的子孙后代想要识文断字的途径之一，像是那些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大家闺秀和纨绔子弟，若是长辈当中有人在朝为官，而且位高权重，一般都会送入皇亲国戚就读的太学，一边接触堪比太傅的老师与其坐而论道教学相长，一边和与自己门当户对或者更高一筹的同窗互相结交，也好提前铺设往后要走的道路与需要的人脉。”

“呵，”郝敏笑道，看向苏不惑的眼神有些不屑与轻蔑，“所以，虽然苏先生有着经世之才，奈何京都城内到处都是比他更有文化和资历的学士，若是他在朱雀大街举办私塾，无疑会被其他学府排挤，而且他在文坛虽然目前算是炙手可热的后起之秀，但也只能红极一时，无法天长地久，等到新的青年才俊出现，他也很快会被世人忘记，被人取代只是时间问题，而且仅凭这些无法取得豪门巨室的信任，让其心甘情愿把他的子孙后代交到苏先生手中。”

“于是，”郝敏补充说道，“苏先生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并且铤而走险，跑到距离郊外不远的夕照中实现自己诲人不倦的伟大抱负。”

“这样说来，”胡乾心下了然接着说道，“其实苏先生的学生当中就有多数属于寒门，即便不是家道中落命途多舛，也应该是冰清玉洁纯一不杂，就是不知他们的住所周围是否符合楚楚绘画当中的场景和我们猜测的范围，所以还请前者为着我等说明一下都有哪些人物处于桃李书院附近。”

“这个我是的的确确知道，”苏不惑想了一下说道，“因为我的弟子大都出身蓬门荜户，但是桃李书院恰巧建立在素来有着会要遇到危难的名声的夕照中不远，所以我常叮嘱他们平日出入学堂务必绕道而行，同时对于他们的家庭住址有过详细记载，闲暇时候若是他们和家人多有不便无法上学，我便也会登门造访为着他们送去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一类工具，顺道为其答疑解惑以及传道授业。”

“那你可知楚楚近日去过哪位家中务农的同窗住所？”

胡乾问道，苏不惑还在思考，就见房琳脱口而出，“这个我有眉目，虽然楚楚出身与我不相上下，都是忠臣良将的后代，但是为人开朗心地善良，从未由于家境优渥轻视他人，甚至有时慷慨解囊买了许多吃食分给大家，不论是和她亲近的我还是点头之交的别人都有，可以说是团结友爱吾辈楷模，若说最近她与哪位贫困的门生有所往来的话，倒是让我想起之前有个名为殷尘的男性弟子……”

“他又是谁？”

胡乾问道，房琳犹豫片刻然后娓娓道来，“那日楚楚一如既往在从朱雀大街员外府邸出来的路上买了许多的生茄酥，和我一起到了桃李书院分发给了每个同窗，其中就有殷尘，因为他的模样恐怖，性格敏感脆弱，所以纵然投入苏先生门下依旧改变不了他的神憎鬼厌的命运，平时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课堂角落里面，用着粗糙的布条把他的头发挽起一个发髻，右面额头留着青丝遮挡另外半边脸颊和眼睛，从不轻易与人交流或者交心，就是和苏先生之间的话语也不算多，然而他的学业倒是突飞猛进名列前茅，只有楚楚不会对其另眼相看。我能看出他对楚楚同样与众不同，而且他的住所就在那片枫林里面，所以也不排除是他趁着楚楚的天真无邪将其哄骗回家。”

“这人我也知道，”苏不惑闻言说道，但是秉持公平公正的原则转而替他辩解，“虽然殷尘的确存在嫌疑，但是诚如房琳所说，我和他的交流不多，却也欣赏他的课业总是做得文从字顺一丝不苟，其中有着一篇对于战国策里面的《邹忌讽齐王纳谏》这一文章的观后感想写得甚好，简直可以说是思路清奇鬼斧神工。所以，我不认为拥有这样经世之才的天之骄子会在孔孟之道的教化之下做出有违道德和律法的出格举动。”

“纵然天赋异禀又能如何，”郝敏彼时跳了出来批判说道，“荀子提出人性本恶，其实人们自从出生以来，便就注定学会偷鸡摸狗杀人放火的技能，所犯罪行罄竹难书无所不用其极，全靠后期父母长辈乃至教书先生的规劝与警戒才能勉强克制住了自己兽|性大发为非作歹的心思，可惜就算这样，当人遇到危及自身利益的事情的时候，依然是会流露出来骨子里头的野蛮和凶狠，将其阻碍想方设法简单粗暴一扫而尽。”

“你也说是心思，”苏不惑反驳说道，“常言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纵然殷尘对于楚楚存在不该有的非分之想，焉知那只不过属于同窗之间再是普通不过的友好与艳羡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