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街上有着许多修士,带着剑的、背着琴的、拿着锤的……他们一大半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左边的袖子上绣着云雷纹。
这代表着他们是南陵祁氏的门客。祁氏子弟则是会戴着用金银丝线绣着云雷纹的腰带,而家主的腰带上会用着龙骨腰带扣。
现已至傍晚,这几天也没有什么节日,马车却还是堵在原地。陈问看着窗外繁荣的景象,与他记忆中的相差甚远,他眉尾轻轻一挑,“虚白,你在坑我?南陵可不长这样,也没有这么繁华,我们莫不是来错地方了吧。”
虚白打坐道:“自从蘅祾主继任祁氏家主以来,就是如此了。”
“蘅祾主是谁?”陈问心下略有不满,居然不是祁渡当家主。
虚白道:“蘅祾主名祁渡。”
陈问大为惊讶,手指指指窗外,又指向车内,“虚白你莫不是说笑,南陵这么繁荣至少也得治理个十几载,就算他天资再怎么聪颖,也是万万不能的。”
虚白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可是距离蘅祾主继任家主确实过了十几载。”
“什么?!”陈问震惊地抓上车窗,竟从上头扣下上一块木头来,“已经过去了十几载春秋?”
虚白默默回答:“是的。”
陈问抹了一把脸,脸色稍变,“那他岂不是忘了我,这下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虚白只以为他在山中日子过得混乱,分不清年岁,安慰他道:“岁月缱绻,葳蕤生香。”
陈问听了他的解释,低头思索了一会,好学地问道:“此话是何意?”
虚白欲言又止,怪不得他之前总是乱说话,原是未通诗书。谁能想到这人看着文质彬彬,实则却没上过学,
他耐心道:“正是时间的流逝才会让美好的事物更加焕发。”
陈问不吝啬地赞赏:“虚白真是满肚子墨水。”
虚白第一次漏出无奈的神色,道:“谬赞,不过此处来了这么多的修士,小僧想还有别的原因。”
陈问追问:“是何缘故?”
“应是择四子。”虚白答道。
陈问想了一会:“择四子?”
虚白撩起车帘,窗外已然从街巷闹街变成了云雾缭绕的山路,“陈施主,我们已经到了独坐幽篁里,这儿马车是不允许上去的。”
陈问也跟着下车,只见山门外诸多修士。
“独坐幽篁里是……”虚白刚想和他解释这里为什么取这名,却听陈问道: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这名字由来是南陵祁氏老祖独自一人在这山中修行,而后弹琴开悟飞升去了,虚白如何,我说得对不对?”
虚白甚是惊讶,为自己的偏见道歉,“正是,陈施主见多识广,是小僧多嘴了。”
陈问被夸得昂首挺胸,他好歹在这住了这么多年,要是连这个常识都不知道的话,那可真是天怨人怒了。
“二位也是来参加择四子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彻明亮的声音。
陈问转过头去,只见几个左耳戴着昙花耳坠的清秀少年,心口处也绣着昙花纹,他们正收着剑。
其中被簇拥着的少年容貌更甚,眉心一点红痣,一身半见色衣裳,脖上戴着长命锁,腰间佩戴一把如月流光的弯刀,衬得人间颜色如尘土。弯眉轻蹙,竟叫人分不清他是男子还是女子。
不过单凭昙花,陈问也知道他的来处,仙颐崔氏。他们的家纹是昙花纹,男左女右,男子左耳戴昙花耳坠,而女子则是右耳。
相传崔氏先祖,曾与花神结情缘,可惜人神之恋终违背天道,花神被贬为一年开一次的昙花,因而崔氏的象征为昙花。
又细看少年这昙花,是完全绽开之势,想必身份应十分尊贵,按年龄来算,应是崔长水或崔长昼二人其中一子。
“是哪门哪派哪家哪氏?”少年身边的人又问了一句。
陈问答道:“无门无派,散修闲人一个。”
红痣少年向他微微颔首,就要掠过他去。
可陈问却喊住他,毕竟是故人之子,也是好奇他叫什么名字,“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家父是?”
“仙颐崔氏,崔长水之子崔除恙。”
崔除恙只留下一句话就远去,陈问看着他上山的背影,只道:“不与崔长水像,倒学他的叔叔像了五分。”
虚白道:“陈施主,天色已晚,我们还是赶快上山去吧。”
趁着上山的空隙,虚白给他解释了什么是择四子。
上古有四方神兽,分别是东青龙、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
几百年前,仙主会请出大巫来向上天请示旨意传承,每十年一次。而从仙家子弟中挑选出的四个人,便称为神子,如再被四神选中,就能承接四神的恩赐。
陈问听完,有些疑惑,“为何之前我未曾听过这择四子?”
虚白道:“那是因为在几百年前,巫族人不知为何原因,早已避世。而不久前,人世中出现了一名巫族人,各仙家都想得到神的恩泽。”
他话没说完,但陈问完全能懂他的意思,神是神,仙是仙,而修真界也被称为半仙界。各仙家都觊觎仙主之位已久,这谁能得到传承,这坐上仙主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陈问还没死之前,上一任仙主之位落于左溪栗氏栗棕,而现在竟换更为南陵祁氏祁渡,两人可是差了百岁有余。
真是世事无常。
感慨到这,陈问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虚白,你既说这择四子是从各仙家中来挑选,那散人……”
虚白道:“陈施主当真聪慧,这的确是非仙家子弟不可来,但是小僧我有请柬,陈施主就不必担心。”
“哎呀呀,虚白你可真是好和尚啊。”陈问折下一枝春枝,别在腰后,欢快的小调在山林里回荡。
朦胧见月色,竹影弄人心。
重回旧地,陈问心绪很复杂,他躺在屋檐上,想借着亮星怀念过去,但总是被虚白的诵经声打断,他就是受不住这神神叨叨的声音,才跑出来。
陈问又尝试听了一会,听得两眼昏花,他听不懂,好似虚白来来回回就只念那两句。
虚白停止诵经,道:“陈施主,小僧念完了,你可以进来歇息了。”
陈问两个翻身从窗户进屋,“可算不折磨我了。”
虚白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晨光熹微时,本不是陈问睁眼的时候,可今天不同,外头的吵声和脚步声从太阳升起后就没有停过。
陈问烦躁地将被子盖过头顶,选择继续睡觉。可虚白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床边道:“陈施主,该起床了。”
陈问有些不耐烦问:“择四子不是三天后才开始吗?”这是他昨天听仙家小辈说的。
“确实如此,可是今早有人在观仙台暴毙了。”虚白的声音还是那样波澜不惊。
陈问露出一双似含着雾水般的眼睛,“这么大的阵仗,难道是哪个家主暴毙了?”
虚白道:“或许更严重。”
陈问这才惊坐起来,“那人莫非是祁渡?”
“不是,”虚白摇摇头,“是阴平时。”
陈问松了一口气,他还要找祁渡算账呢,可千万不能死了。他一边穿长靴一边问:“那人是谁?我未曾听闻。”
“巫族人。”
虚白解释道:“兹事体大,现在择四子是办不成了,蘅祾主和各家主正在排查凶手,我们必须到观仙台去,不然很可能会被怀疑成凶手。”
观仙台。
陈问站在人群外围,他踮着脚尖往台上望去,他对什么凶手巫族人择四子,一点兴趣没有,主要是想看那个人。
“请让让,请让让。”在他发现垫脚只是无用功后,便想尽办法钻到前面去。
陈问埋头机械地说着:“让一下,让一下。”
他不知执着了多久,终于越来越靠近观仙台。
台上放着一个乩架,上面还摆放着一个镜子,周围还放着诸多祭品。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个人,皆是半熟人,不是各家长老就是家主,和他同在学宫的那群人倒是不在。
他们围在一起,有几个人站着,还有几个手上拿着法宝的在蹲着的,陈问一一看过去排除。
戴着昙花耳坠的,是仙颐崔氏;后背绣着凤凰的,是左溪栗氏;头上用绿丝带束着头发的,是步河房氏。
除此之外台上还有一些祁家人,可就是不见祁渡的身影,陈问皱起眉头,难道他今天没有来?
他下意识往前走一步,却被台阶给绊倒,将台上沉重的木头架子全推倒,摔了一通巨响,瞬间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
“你是何人?”台上一名祁氏长老询问他。
恰逢此时,虚白也从后头走了过来,解了围:“门惊长老,陈施主是小僧带进来的。”
祁门惊诧异地看向虚白,“虚白大师?你没死。”
虚白点点头:“误会。”
陈问看他两一问一答,心想虚白在这里好像还挺有地位。见两人还欲叙旧,他忍不住出声插话:“祁渡在哪?”
众人脸色一变,旁边祁氏子弟脸色不大好地盯着他,好似他要再说什么不敬之话,就立刻拔剑。
祁门惊怒道:“竖子岂敢,蘅祾主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陈问秉持着与人和气为根本,无所谓道:“那抱歉咯,不叫就不叫。”
祁门惊冷眼看他,“今日看在虚白大师的面子上,我放过你这一马。”
“哦,”陈问当即灵光一闪,或许他可借这件事见到祁渡,他当下撒起谎来,“我要见蘅祾主,我知道凶手是谁。”
闻此言,在场众人将目光全看向他。
“你可知欺骗蘅祾主的后果?”
陈问看向说话的人,是崔氏崔尔流,也是一个熟悉的老头,虽然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就是了。
陈问哪里知道什么后果,但还是装作胸有成竹道:“那是当然,但是要给我三天时间。”
台上的人皆被他这一副自信的模样骗了过去,祁门惊道:“好,三天后拿不出凶手,就等着受罚。”
“一言为定。”
陈问一转头想找虚白,却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用着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陈问面对这么对人的目光,依旧毫不心虚道:“都看着我做什么?我是长得好看,可也别看得太露骨了。”
各修士本非常震惊,这是哪里来的野小子,敢这么放大话,不知道蘅祾主是最讨厌言而无信之人了吗?上一个得罪他的人已经被挫骨扬灰。
可见他这么没脸没皮,当下又非议起他来:“这谁啊,怎么这么不要脸。”
可陈问根本不管别人对他的议论,拉起虚白就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