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有些凉，神乐澪靠在栏杆上，黑色的长发被风吹了起来，挡住了大半张脸。

夜风顺着千万人家划过，穿过灯火通明的玻璃，带起一层细碎的光，却挡不住她逐渐发白的面孔和有些虚弱的呼吸。

神乐澪顺手去把发丝摘下来，听见五条悟如雾一样的声音：“澪澪，为什么？”

神乐澪知道他在说什么。

甚至她现在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五条悟的这句话——

为什么救夏油杰？

其实这种话，神乐澪是不想告诉五条悟的。

没有为什么，她只是习惯了一直这样做——把痛苦和秘密都埋藏在心底。

可是——

她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个白发男人轻着嗓音对她说，“谁都没有你重要，澪澪。”

神乐澪从来不否认自己对五条悟的影响力。

甚至可以说，她非常清楚地知道五条悟爱她。

可是爱，这个东西太过虚无太过玄幻了。

可问题就是，偏偏是青梅竹马，偏偏从小一起长大，偏偏认识他这么多年，可是她发现他们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她还是没有信任他，他也没有完全信任她。所以她痛苦她绝望，她悲伤可是她离不开他——这么多年，他已经是她血液里的一部分了。

很多次，神乐澪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如果五条悟在就好了。

可偏偏，神乐澪自己都太清楚了，就算五条悟在那又怎么样，她也不一定会告诉他。

神乐澪是背负着术式命运的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会变成什么样，她寄宿在五条家长大，没有人告诉过她什么叫安全感，也没有人给她指明方向让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要如何面对变成容器的自己？

她要如何处理自己的负面情绪？

神乐澪不知道，所以神乐澪压抑。

可偏偏，五条悟对她说，谁都没有她重要。

五条悟对她说过很多话，大多是让她不许逃避，她是属于他的，可他没有这么把自己的脆弱和真情坦白过，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几乎很少如此坦率地告诉她，她是他最重要的人。

“······”

五条悟看着远处。

城市的霓虹一盏一盏亮着，如同疲惫的精神和脉搏，一点一点地闪烁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可乐甚至已经不再冒气，身边的人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抬手把衣服披在神乐澪身上然后转身离去。

衬衫的袖口被人扯住。

他低头去看，神乐澪拉着他的袖子，表情不喜不悲。

“我要他活着，不是因为他完全不能活。”

五条悟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他转过身，盯着神乐澪一言不发。

神乐澪不敢看他，只是把头低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睛一眨一眨的，语气也很慢：“悟的话，就算很在意杰，也会觉得，如果他想死就让他死去吧。因为悟只打算救‘做好被救准备的人’对吗？”

五条悟没说话，静静地听着神乐澪继续说。

“这十年，我不是没有想过如何让咒术界□□。但是，对于我来说，最大的问题从来都不是咒术界的高层，而是——”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有些艰难，有几个词在唇齿间绕了绕最后还是说不出口。

神乐澪的呼吸有些急促，她松开了拉住五条悟衣袖的手，却被那个人在瞬间拽了回去，以一种不允许她逃避的姿态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好像要抓住即将飞走的蝴蝶。

神乐澪看着五条悟，轻轻地挣脱了他的桎梏，转身走到了护栏旁边，翻身坐在栏杆上只留给五条悟一个背影。

“我不知道我哪一天会失控。悟，你是知道的吧？我是个天才呢······”

神乐澪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有那么那么好的天赋，可以让我和世界上99.9%的存在共鸣，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共鸣自己。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算什么。我是容器吗？可我为什么会难过呢？”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肉眼可见的脆弱，“留着杰，至少你不用一个人杀死我。而且，如果我们两败俱伤，咒术界没有办法承担这样的结果。你知道的，无论从哪一种角度来说留着杰都更合适。”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而且，你明明也很在意他。”

“那天我在神乐坂见到他，我觉得他过得也不快乐。如果他真的能让自己快乐，不会那样浮夸又虚伪的模仿着你的行为模式的。悟，杰不是不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只是他没有办法回头了。”

“所以我想，我试一试，我拉他一把，我给他一根木头，如果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

“无论从情感上，还是理性的功利角度，杰的回归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神乐澪微微侧过头去。

她很难得对五条悟说这些心里话，所以说出来之后有一种难得的畅快。

28岁的神乐澪早就不是少女时期的稚嫩，她的五官更为成熟，气质更加温和，却因为良好的教养由内而外透着一种贵气。又因为自身的实力，眉梢眼角都挂着属于特级咒术师的高傲和淡漠，整个人看上去又疯又美。

她晃了晃腿。

“悟，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会怎么样？”

神乐澪看着脚下一百多米的高楼，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笑容。

她回头，看向五条悟。

面前的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白色的绷带把头发竖了起来，脖颈处的头发还被剃掉了一点，整个人看上去不羁又潇洒。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拿着可乐，站在神乐澪身后，站姿自信又有型，像时尚封面上走出来的模特。

此时他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不知道回应什么一样。

是啊，对于五条悟那个最强，拥有着隐藏控制欲的家伙来说，做选择似乎很难。

神乐澪眨了眨眼。

他做不出选择，那她替他来做就好了。

用什么赌呢？

她突然笑起来，整个人毫不犹豫地往后一躺，如同一只抓不住的风筝一般从天上高高坠落！

也几乎是这个瞬间，五条悟突然明白她想要什么了。

神乐澪感受着自己从高空坠落而下的瞬间。

她没有用任何术式，咒力没有一点波动，48的层高足够她感受到失重的感觉，整个人的喉咙发紧，心脏像是被人骤然拽住，狠狠地一扯，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她在急速坠落的瞬间感受到了耳边的风声。

她突然笑起来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是没有用术式的恐惧，是放空，是无法控制的坠落感，还有——

她在空中缓缓地睁开眼，黑色的发随风飞扬在脑后，神乐澪看见随她一起跃下来的五条悟。

男人穿着与她类似的黑色衣服，白发在空中飘扬。他没有用术式，身上也没有咒力的波动，此时此刻，这两位足够毁灭地球的特级咒术师，咒术界人尽皆知的战斗组合褪去了所有的光环，仅仅只是两只被囚禁在人生的框架里的金丝雀，泣血歌唱着属于自己的自由。

也就是这个瞬间，神乐澪盯着五条悟的脸，突然意识到，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没有任何牵挂。

但还好，她还牵挂着他。

所以她向五条悟伸出手——

手腕被人牢牢握住，十指相扣。

下一瞬，神乐澪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捏住，一上一下的感觉实在过于刺激，她一晃神已经和五条悟站在顶楼的天台上。

她愣愣地看着他。

五条悟的绷带在风中随着动作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那双澄澈的蓝色眼眸不再被遮挡，他的眼瞳里，终究只剩下她一个人。

冬天的风格外刺骨，但神乐澪却觉得现在如同置身云端。

她笑起来，“五条悟，你可真疯。”

五条悟说：“我从来都是疯子。”

神乐澪眸中含着一点笑意，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一样：“真巧，我也是赌徒。”

下一秒，男人身上沉香的香气混杂着他特有的糖果味向她袭来，她勾住他的脖子回应着他的吻，他们在东京最高的塔楼上接吻，风吹来他们无法抹去的爱意。

疯批和赌徒，最为般配。

-

“你们俩谈恋爱是谈得开心了，我是天天在加班的。”居酒屋里，夏油杰看着家入硝子给他倒过来的酒，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控诉面前的同期。

五条悟耸了耸肩，无所谓的摊开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那咋了？杰，你可别忘了，这十年的任务都是我和澪澪做的，你休息了这么久还给我们添了那么多乱，多干点活也很正常吧？”

夏油杰扶额，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他知道回归高专要加这么多班······他也会试试回来的。

有五条悟和神乐澪出马，加上他给夜蛾正道土下座三连问，由夜蛾正道担保，诅咒师夏油杰终于被洗白归化成了咒术高专的一名战力。

只不过因为他的身份特殊，现在他身上带着一层层“束缚”，谨防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开又开始“猴子都该死。”

最近高专的疑难杂症几乎都是夏油杰解决的，美其名曰让他试炼，但夏油杰认为完全就是因为五条悟那个家伙不想让人打扰他和神乐澪谈恋爱：谈上的第一天五条悟就在所有的社交媒体上炫耀了女朋友的美貌，然后把几乎所有的任务都推给了夏油杰。

最近各个地区都出现了很多咒灵暴乱，几乎一起接一起，夏油杰一边“咒灵吃吃吃”一边加班加点，被咒灵难吃的想吐就算了还要被五条悟强行塞狗粮，现在光是看着五条悟就想给他翻白眼。

不过也是因为他最近实在太忙，回归高专到现在才和大家聚上一聚——这次所有人都齐了。

刚喝完这杯，夏油杰看着七海建人又给他满上，嘴角扬起了一抹无奈的笑容，眼底却全是纵容。

从他落座到现在，几乎每个人都在给他灌酒，大概是想灌醉他吧？

洗白了的男人撩了撩眼前的发，任由着眼前的朋友们一杯一杯给他满上，他尽数喝掉。

居酒屋温暖的橙色灯光，熟悉的环境和布置，记忆中的味道和人，还有身边是他曾经无法面对的朋友们······

这真的，太好了。

夏油杰想。

他只是不想醒来大梦一场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