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房间里遍是蛛丝,刚刚打开门就被到处飞溅起来的灰尘呛了一下。穿着黑色西服的年轻男人一边咳嗽一边伸手从兜里掏出手电筒。
点亮的手电筒如同盈盈火炬,将这个漆黑的、废弃已久的房间照亮一角。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顺着玄关处抬腿走进公寓,他太过专注,以至于连背后出现的冷漠眼神都毫无察觉。
那双眼睛如同被困住的巨兽,阴毒而无情,像是鬼魅一般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已经在心中为他写下了结局。
“五条先生说要找的资料······哎呀,都被清理干净了······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清理得这么干净?被查封了?还是搜家了?”
“哎,今天没吃饭,好饿呜呜。晚上吃什么······听说附近有一家拉面馆特别出名,是百名店诶,晚上吃那个好了。”
“再给妈妈打个电话,这个月工资要下来了,可以给妹妹治病了——”
“啊!就是这个!”
男人特别惊喜地从柜子里翻找出了一份尘封已久的资料,刚要兴冲冲地转身,却无端地抬头,透过墙角的镜子看到了——
那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额头上的缝合线如同一条阴暗扭曲的疤痕,女人的脸孔毫无表情,但令人难受的正是这样一张脸,似乎是带着戏谑与冷漠,像是在嘲讽他的天真一般。
她的眼珠正旋转着,慢吞吞地看向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会惊叫出声,直到她的呼吸喷洒在他面前,形成一种巨大的压迫与恐惧——
“噗呲”一声。
他想要失声痛呼,却发现自己的声带都被割断。
面前的女人脸上溅满了他的鲜血,但她毫不在意,反而冲着他微微一笑,然后——
不紧不慢地,伸出舌尖,像是享受一般舔掉了唇角溅上去的血。
看着对方如同惊魂未定的小兽一般死去,羂索有点无奈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伸手从对方的尸体中拿走了那份资料。
“哎呀呀,可怜的人类,明明都走到了这一步,可还是失败了,是不是?”
她笑着,伸了个懒腰,大剌剌地坐在福冈的这间小公寓里,四处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感慨了一句:“还真是死妹控啊。”
想到对方确实死了,羂索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声——这什么地狱笑话啊。
他随手扯过桌上沾满了灰尘的合照,轻轻吹掉上面沾染的灰尘,看着照片上亲密无间的蜂谷兄妹,伸手戳了戳蜂谷正一的脸。
“你死了哦~下辈子还做妹控吗?”
没错,羂索现在就在蜂谷兄妹家里。
两年前,他通过一点小道消息让蜂谷兄妹对神乐澪的肉身感兴趣——他们俩确实是骨科,也正因如此不可能有孩子,没有人传承他们的术式太过可惜,因此两人想了个办法——夺取神乐澪的肉身,让他们的术式传承下去。
那个时候他其实只是想测验一下神乐澪的水平。
毕竟神乐澪可是他从前年前等到现在的存在啊——
平安时代,掌管祭祀仪典的神乐家突然出了一个千年一遇的天才——那名少女不知怎的拥有了可以共鸣其他术式的术式,在当时的平安时代成为了香饽饽。
无数咒术师为之趋之若鹜,但那名少女没有和任何一个人结婚。为了终结被羂索实验的宿命,她选择了自尽。最后羂索人为地制造了一个女婴的灵魂,想尽办法塞进了神乐家其他人肚子里——
这也就有了神乐澪的存在。
换句话说,神乐澪是羂索从千年前开始的试验品。
如果你问羂索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会懒洋洋地耸肩,摊手,吐舌头:“人生很无聊,找点乐子咯。”
此时此刻,羂索正坐在蜂谷兄妹的旧宅里,一边搜罗着剩下的资料一边准备毁尸灭迹——她忍不住想到了那个号称最强的男人。
啊,又是一个难缠的六眼。
但他不担心。
这一次,六眼的命运和他的实验体纠缠在一起——
他还是那个心无旁骛的六眼吗?
哎,她可是很期待,她的实验体打败六眼,结束这垃圾的世界,迎来新世界的美好场景的——
她可太期待了呀,神乐澪。
羂索笑起来,如同剥落的人皮一样的面孔在这个瞬间显得有些狰狞。
她看向躺在地上的尸体,笑眯眯地说:
“那就麻烦你好好休息了。”
古川胜男为神乐澪和五条悟拉开车门,冲着两人微微鞠躬说道。
神乐澪有点不适应的扬起了眉梢:“古川,你别说,你礼貌的样子实在让我有点震惊。”
古川胜男左右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领带:“那都是神乐小姐和五条先生一对璧人的光辉照耀了我啊。”
神乐澪瞥了五条悟一眼:“······”
五条悟倒是对古川胜男的识趣挺满意的,挥了挥手跟古川胜男说再见。
古川胜男又晃了晃领带。
神乐澪终于问出口:“你的领带是有什么玄机吗?”
这家伙平时上班连领带都不打,今天怎么一直在意这个?
“啊,你说这个啊。”古川胜男露出了一种痴迷的表情,用一种诡异的语气说,“这是我可爱的老婆给我系的领带,她听说我如此英勇无畏,更加爱我了。”
神乐澪:“······”
她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和古川胜男道别后,神乐澪和五条悟回了五条悟家。
她能被五条悟带出来完全是五条悟一手包办:他以自己为数不多的人格担保神乐澪绝对没有和夏油杰勾结,然后用不知道什么办法把神乐澪“保释”出来了。
也就是说,现在高专监狱只关了夏油杰一个人。
还真是可怜啊,眯眯眼。
神乐澪在心中简单为夏油杰默哀一秒,然后立刻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她以飞速冲进了浴室准备开始洗漱。
天知道高专那个监狱连泡澡的浴缸都没有······日本人的浴室怎么能没有浴缸······
五条悟看着她雀跃的背影,神色晦涩不清。
他想说点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
神乐澪没有半点和他交流的欲望。
所以他接到高专的电话时,语气也只是淡淡的。
夜蛾正道在电话那头憋着怒气,努力没质问五条悟,只是深呼吸了两次,然后对五条悟说:“悟,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五条悟有点疲惫地摘下了绷带。
已经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他眼下生了淡淡地一层乌青,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双腿大剌剌地翘在栏杆上,整个人看上去有几分寂寥。
“老师,你觉得神乐澪会叛逃吗。”
夜蛾正道停顿了一下。
他说:“神乐澪不会。”
“但是——”
“但是没有万物是永恒的,对吗?”五条悟接着夜蛾正道的话说,“老师,我没有办法保证世界上其他的东西是恒定不变的,但我知道,我可以。”
“我会拽住她。”
那一瞬,夜蛾正道听懂了这个从来都是嚣张无畏的学生的言下之意——
五条悟从来不能确定其他人会不会变,但他能确定自己不变。
所以,他会无条件地拽住神乐澪,把她留住。
“······”
挂掉电话后,五条悟随手把手机塞到上衣口袋里,目光盯着远处繁华的霓虹灯,沉默了片刻才说,“不过来吗?”
神乐澪从窗帘后面闪现出来,手中拿着两罐可乐,丢给五条悟一罐。
五条悟单手拉开易拉罐,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可乐,说:“你把杰留下来了。”
他的语气相当轻快,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质问。
但,这偏偏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知道他在试探自己的神乐澪没有回答,双手搭在栏杆上,看着48层的高空。这是东京最繁华的塔楼,是地价寸土寸金的港区,是被称为六本木之丘的大楼。
从高处往下看,这座城市繁华而喧闹。夜航的飞机闪烁着猩红的光,穿梭在夜幕的云层中。
东京,这座大都市的魅力之处就在于这其中的光怪陆离,繁华炫目。无数人流车马如同细小的蚂蚁一点一点向前移动,人类对于真正的强者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蚂蚁?你又该如何界定自己的定位?
是人类,还是蚂蚁?
神乐澪突然轻笑了一声,问五条悟:“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会怎么样?”
五条悟头也没抬:“我会接住你。”
“如果我不想被你接住呢?”
五条悟沉默。
神乐澪继续说:“或许,有一天,我会希望我们跳下去的时候,没有术式、没有咒力,没有无下限,什么也没有,就那样直接地坠落在地上。”
五条悟说:“我没看出来你是这么想寻死的人。”
神乐澪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没有回答五条悟的问题,反倒问他:“你在吃醋吗?”
“吃醋?”
“我和杰。”
“没有。”
“我一直以为你在吃醋。”
“······我没有。”
他们俩的对话简直就像是快问快答,一个不留情地问,一个不假思索地答,像是要把彼此身上那点作祟的自尊与对抗的意识尽数磨去,好以最真实的面容回应对方。
“你真的——”
“我真的,没有在吃醋。”五条悟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神乐澪,目光直接又怅然,“我只是在担心你的身体。”
这下换作神乐澪愣住了:“哈?你在担心······我的身体?”
五条悟一脸理所当然:“那不然呢?你觉得我要看着你去死吗?”
五条悟认真看着她。
她瘦了很多。不只是面庞,整个人的身形都清瘦了不少。如果说曾经还是泛着珍珠一般色泽和光辉的世家大小姐,现在就是如同皎皎明月一般的清冷。
分明是表面温和内里却狡黠叛逆的人,为什么会被那样的痛苦折磨得如此压抑又忧伤?
五条悟看着神乐澪,心里没有来的觉得心疼。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机会认认真真和神乐澪说话。或许家入硝子说得对,他和神乐澪在情感上本质上都不是外放的攻击性——他们是有攻击性的,但是是内敛的,尖锐的,足以刺伤自己刺伤重要的人的攻击性。
多么有趣啊,日与月同辉,他们也共享着这一份攻击性,刺伤自己,刺伤对方。
可是再痛、再辛苦、再艰难也不会想要放弃,也从来没有质疑过对方对自己的情感——
因为日月本就一体。
所以他叹气:“神乐澪,我讨厌你的自以为是。”
神乐澪喝了一口可乐,回复道:“多大的人了还在讨厌来讨厌去的,幼稚死了。”
“······”
沉默中,神乐澪看着可乐咕嘟咕嘟冒泡,小声说:“五条悟,可我也讨厌你的自以为是。”
就像你听不懂我的讨厌就是喜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