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江焰琅眉头一皱,又想起于惊川说接了这拜贴的不是恶人,索性看看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问倒是可以,但我也未必知道。”
“能答我一二便好。”善悦天朝他一拜,看了于惊川一眼才又道:“江少侠,可知自己出身何处?”
江焰琅还未作答,倒是卜子欢嗔怪道:“你能一眼认出他是谁,身世还没打听到?千面魇都是干什么吃的?”
江焰琅欲言又止,他有些时候看不懂卜子欢的心境,总觉得这位小少爷飘忽不定,针对他们之时绝不不嘴软,偶尔说出的话又像在帮腔。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三人是一伙的,没看到柳应,跟着于惊川倒也是个好选择。
江焰琅想了想,也道:“善公子难不成知道些什么?为何突然问起我的身世了?”
“我师父千面魇收养了不少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渐渐地便有失亲者找上门来,求他帮忙寻找亲故。”善悦天说话温吞,又彬彬有礼,等听的人都若有所思地颔首才又接着说道:“虽是身外之事,但他让我们这些徒弟们走江湖时都留意着,遇见无家可归之人问上两句,万一帮上了忙,也是善缘一件。”
卜子欢斜眼道:“说得好听,万一别人不想认呢,把人弄丢了又搞回去,听起来更像是没安好心啊。”
江焰琅难得和他想法趋同,却也面不改色:“看来阁下结过不少善缘,那有没有继续看这份善缘,有没有善终呢?”
“这……”
善悦天被问得愣了一下,看江焰琅的目光也变得深邃,还多了几分惭愧。
沉静片刻,他又一抱拳,语气讪讪道:“是在下失礼了,没想到江少侠年纪尚轻,功法了得不说,还有远见。我与同门游江湖的确很少回头看,如今听了江少侠这番话,却只能回想起那些稚童的面容,不知他们当下变成了哪种模样。”
“夸我的话就免了。”他叹了口气,听寺里隐约的脚步声,提醒善悦天:“有什么事直说吧,等进了苦雨寺,恐怕没什么机会闲聊。”
“哎,怪不得千面魇也嫌我唠叨。”他抱歉地笑了笑,从随身的行囊里摸出一封秘信,小心地递给江焰琅:“这是江北云桃渡江家人的寻亲函,他家小儿年幼时被亲戚接走,又在青蒲镇失散,离浮金城很近。”
江焰琅眼神微妙,善悦天话中之意自然不用旁人解释,他的手已经碰道信纸一角,闻言又松开道:“找错人了,且不说我有没有认祖归宗的打算,首先我就不姓江。”
“哦?”卜子欢饶有兴致地挑眉。
善悦天更是手抖了一下,信函险些没拿稳:“啊……这、这样吗,你不姓江啊……”
“至于么?”江焰琅不知道他在失落还是紧张,他自己对身世毫不介怀,戳了戳身边的于惊川直言道:“我名字里三个字都是师父给的,和姓氏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给我取名的时候刚好在江上而已。”
“啊……原、原来如此。”善悦天手足无措,赶紧收了那信函向江焰琅请罪:“若有冒犯,还请江少侠原谅。”
“你也知道冒犯啊?现在抱歉是不是有点晚了?”卜子欢似笑非笑,非要来凑个热闹:“看吧,弄这么个像模像样的名字还惹来麻烦,不如阿猫阿狗实在。”
江焰琅瞥他一眼,已然对这等撩闲话免疫:“小少爷要是喜欢,猫猫狗狗自己取了用吧,我就不跟你抢了。”
卜子欢也不气恼,用肩膀顶了顶他道:“因为在江上所以给你取了江姓,那名字又是什么含义?”
江焰琅不想说话,跨开一步远离卜子欢,他正想把于惊川也拽走,忽然听得寺中念经声起,几人都是一怔,只有善悦天不为所动,还捏着那张信函喃喃自语。
卜子欢这次警觉了,可是看周围的人也无异状,便垂下要捂耳朵的手,待他转头却看见门边那一袭熟悉的水色衣裳,卜子欢瞪圆了眼,满脸嫌弃:“这经书听多了,真容易产生幻觉啊……”
江焰琅瞥了一眼,发现来的竟是狸照和洛汲二人,他倒是毫不意外,鄙夷道:“不是你告诉他们的么?真来了你又不高兴。”
“谁说我不高兴了?”
话音刚落,卜子欢蹭地一下跳了起来,他本意是要招手叫人,善悦天却以为他要暴起打人,瞬间神色紧张地扣住他的手腕道:“小少爷稍安勿躁,莫要在寺中生事。”
江焰琅也紧张起来,他不动手还好,擒了这小少爷恐怕真得出事,现在卜子欢和他们拴在了同一根绳上,不管都不行。
于是他也伸手扣了善悦天的手,目光灼灼道:“不要因旁人误了正事呀,你的惑解完了?没有别的要问我么?”
此时在外人看来他们三人不像剑拔弩张,倒像英雄结义。
卜子欢的怒气都让这场面霍霍没了,察觉小少爷气焰消散,善悦天也放松下来,接着微微一笑道:“所以江少侠你与师父相依为命,又因为寻他才走入江湖的?”
“要这么说也没错。”江焰琅点点头,只管敷衍,“你知道的不少嘛,我的确找了他一段时间,他要是不走我就要把他困在山里一辈子了。”
“那还真是……”善悦天顿了一顿,松开手在脑内找到了合适的形容:“那还真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
江焰琅:“……”
不知是不是错觉,善悦天有一瞬间感觉周遭的温度低了些许,他下意识看向于惊川,却还在问江焰琅:“那江少侠你会不会是……”
他又停了下来,眼中既有担忧,又有探寻的意思:“三名山受难者的遗孤?”
“咚——”
古寺的钟声让所有的低语戛然而止,在袅袅余音中,一声刀鸣如同沉塘之石,在苦雨寺激起层层涟漪。
站在漩涡中的人是于惊川,歧路刀雪白的锋刃缀满火光,笔直地指向善悦天的喉咙。
事发突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江焰琅更是心重重一跳,冷汗后知后觉渗了出来。他先想的是这钟声难不成又将人拉入了玄虚境,可是转念一想,善悦天这话说的实在不讨巧,三名山这心底事就算了,还偏偏扯上自己。
江焰琅上前一步,想抱住于惊川告诉他自己并不在意那些已经发生的已经过去的事,而且是不是真也未必。
可是他刚张嘴卜子欢就跳了起来,一阵咬牙切齿手舞足蹈:“哎呀我说你们、你们真是小题大做,不就是骂我两句么,刀剑无眼,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江焰琅:“……”
这小少爷倒是解了个围,然而于惊川并不忌讳旁人目光,他面容沉寂,只有锋芒所向之人才能体会刀锋上沾染的怒火。
善悦天满头汗,讪讪道:“于大哥,恕我失言,您还是收了这刀吧。”
“师父,收刀。”
直到听到江焰琅的声音他才有了动静,那柄险些见血封喉的刀藏进刀鞘,善悦天深吸一口气,憋红的脸这才有些缓和。
“真是抱歉,”他冲要来搀扶的江焰琅摆摆手,“我没想触他逆鳞,唉,也是我多话。”
“你快闭嘴吧。”江焰琅挡在二人之间,生怕再生事端,“好像有人出来了,我们要过去么?”
于惊川总算开口,对他的语气温和,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再等等,撞钟三声,见菩提金身。”
卜子欢饶有兴致道:“于师父,你懂得真多。”
“你也闭嘴。”这也是个嘴不得闲的人,江焰琅没好气地再挡一个,“我师父懂得再多也教不了你。”
“嘁。”
钟声打断了妄图继续扰人的卜子欢,虽然脸上看不出来,但有了先前地宫的教训,他对钟声极其警惕,再加上刚才于惊川莫名发疯,不安分点不是很行。
于惊川的话倒是很准,钟响了三下后,苦雨寺的住持走出殿门,向来者拜了一拜,缓缓开口道:“阿弥陀佛,如此盛况,苦雨寺已经数年未见,还请各位随我来。”
卜子欢凑近江焰琅,悄声道:“他吹牛,苦雨寺香火可盛了,白天这儿人都站不下,还盛况呢,起码多十倍人头吧。”
“……”江焰琅把他推开,拉上于惊川走远了些:“你也太不冷静了。”
“嗯。”于惊川并未反驳,握着歧路刀的手又紧了些,“阿琅要快些练好缘线,这种时候就能拉住师父了。”
“威胁我?”
他皱了皱鼻子,等于惊川发现他久久不言,低头看他时才又露了笑道:“于惊川,当个快活小孩挺好的,只有你能让我当快活小孩,明白么?”
“嗯。”这次于惊川的话中有了笑意,“我给阿琅快活。”
江焰琅一时失语,等走到殿门前才敲了他一下:“……这种时候说什么荤话呢!”
身披袈裟的僧人坐成两排,闭着双目诵经迎接迈入大殿的人。
众人都收了声,跟随住持穿过几座佛殿,走上荒静的小道,直到来到一间不算大的闭锁佛堂前才停下。
禅杖敲地的声音打破宁静,接着听那住持问道:“于惊川,你可记得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