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拇指收回至手掌后方之后，司珈晔并没有等来食指的反抗，它依旧直挺挺地伫立在许嘉悦的眼睑下方。

紧随而至的则是中指、无名指和小指的联合抵抗。

在许嘉悦愈加清晰的痛苦呻吟下，剩余的三根手指一同抽搐、弯曲，直至完全收缩只留食指独活。

而她所做的一切，似乎是不想让司珈晔等太久，亦或是自己玩心大起无法按耐。

司珈晔的状态早已从散漫中抽离，她整个人十分配合地欺身上前，目不转视地将这一幕收进眼底。

这是要玩什么？司珈晔困惑，于是她只好效仿许嘉悦的动作，捧起双手夹紧十指，不留一丁点缝隙，而后将脸埋在手掌心感受当事人的心境，寻找代入感。

为了让体验感更加深切，她甚至紧闭双目，随后模仿起许嘉悦刚才的动作，收回其中一只手掌，再依次将另一只遮住半边脸、除食指以外的手指全部缩进手掌下，只留下一根孤零零的食指紧挨在眼睑下方。

这时的司珈晔仍然闭着眼，回忆是否遗漏细节的同时猜想着许嘉悦的下一步举动，如果她能提前猜到这孩子的想法，没准一人一鬼能玩得更欢。

所以，把食指放在眼睑下方的游戏到底是什么呢？司珈晔竭力思考着，并且是跟小学生有所联系的游戏，她必须把自己完全从成年人的世界中摘出来，以孩童的视角思考。

难道是，眼保健操的第三节，按四白穴？

会是这样吗？司珈晔对自己的猜测半信半疑，不过她只犹豫了一秒就立马做出决定。好歹想出一个有道理法子，怎么能还未尝试就踌躇不前。

她做好心理准备，打算在三秒钟之后睁开眼睛验证猜想是否准确。可是，正当她默念到第二秒时，先前萦绕在鼻腔里的腐烂臭气卷土重来，这股气味正对面门，司珈晔顿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玩这么刺激？我好喜欢。

接收到这份邀请，司珈晔不带半分犹豫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陪我玩……”

相较之前，许嘉悦小朋友的面孔明显放大了好几倍，两者的距离近在咫尺，她缩紧双目，口中吐散着焦臭味，唯一不同以往的是她的食指，此刻正迟缓地下移至四白穴的位置。

司珈晔在内心欢呼，这次居然猜对了，于是配合许嘉悦的动作同样让食指下行，被刺鼻气味熏得眼冒血丝的眼球一转不转地盯着。

下一秒，就在司珈晔更加肯定自己猜想万无一失的时候，眼前那张脸的眼眶部分忽有类似春笋破土的声响穿透表皮。随着许嘉悦食指的按压和下拉，与眼周其他皮肤皱缩在一起的下眼睑在外力的强制下外翻出淡红色的睑结膜，像一条浅浅的沟壑，顿时，位于眼部起点与终点的内外眦漫出两道血流。

“陪我玩，陪我玩，快陪我玩。”

紧随而至的是许嘉悦一如既往的需求，只是这一次她的声音更加干涩嘶哑，每说一个字都会吐出一口呻吟。

似乎是察觉到司珈晔的停滞，许嘉悦的脸又贴近几分，食指按压的力度更胜以往，司珈晔都能听到血液渗出干裂皮肉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是无意间踩死了一只老鼠，骤然喷溅的鲜血令她无处可躲。

司珈晔的迟钝反应没有满足许嘉悦的要求，她艰难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按在剩下半张脸的同一位置，用相同的力道对待。与之前有所差距的是，这一次，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按压、下扯、松缓、按压、下扯、松缓的动作，而且发出沙哑声音的口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这一次，通过她的固执行为，司珈晔逐渐理解了她要表达的意思。再去仔细观察漆黑口腔里的东西，正是一小截舌头，舌尖的部位正在努力探出嘴唇。

这些动作结合起来，司珈晔彻底明白了，许嘉悦这是在跟自己做鬼脸。

思考的间隙里，由于迟迟没有等来司珈晔的鬼脸回应，许嘉悦不再局限于只用一根手指，剩下八根扭曲僵硬程度千差万别的手指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一齐撑开。这一套动作下来彻底打乱所有手指的发力顺序，许嘉悦的两只手掌在混乱中迅速抽搐起来，偏偏掐住皮肉的手指尖端不肯松开，嘴里发出口齿不清的“呜——呜——呜”声，沙哑的同时越喊越高亢，似乎心有不甘，挛缩畸变的舌尖也始终无法突破分界线，继续做着鬼脸。

“陪……陪我……呜……”

几近气绝的枯哑声，直到眼睑下方的皮肉完全脱离脸颊，一股股鲜血沿着创口布满下半张脸，焦黑下的殷红骨肉占据整片视线。

司珈晔早就坐不住了，在许嘉悦的行为失控前就已经打算制止了，可是每次当她移开手指不去做鬼脸，许嘉悦的嘶喊声就会高几个分贝，根本无力劝阻。

情急之下，司珈晔不管三七二十一，瞟了眼身侧的三本字典，只能用这种方式终结惨剧了。

“许嘉悦！我现在有点累了，我们能不能暂时休息一下？”她捧起成语字典，试图唤醒她的理智，“我们来玩成语接龙吧？”

说着，为了能让许嘉悦尽快进入到新一轮的游戏中，她单刀直入道：“我先来吧，呃呃呃，稍安勿躁！”

一想到这种紧急情况下“躁”这个字开头的成语可能有点难找，她急忙补充：“不对不对，我说的不对，你等我一下我再想想！”

就在司珈晔百忙之中翻找脑海里曾经学过运用过并且适合小学生的成语时，一道明显清澈不同往日干哑的童音乍然响起。

“躁言丑句。”

“啊？”司珈晔还没从这道音色中回味过来就被突然而至的成语惊得定在原地。

接着，手上一轻，成语字典不翼而飞，司珈晔下意识抬头望天花板，还是原来的高度。

那只有是她了。

果不其然，成语字典和其他两本字典还有那个满是练习册的手提袋将许嘉悦围得密不透风，而许嘉悦本人正在翻阅那本《百年孤独》

这场面着实令司珈晔不解，所处的空间太小，直接蹲在许嘉悦身边与其持平可能会打扰到人家，所以她选择站在身后俯视对方，顺便饱览书中内容，或许能搞清许嘉悦是在何种心情下书写出那些愤懑强劲的笔迹。

稀奇的是，许嘉悦脸上的血肉模糊在接触到书香的瞬间立即愈合，难以理解的是她的整体外观还是那副烧焦的模样。

只不过死盯着人家看书实在是无聊之举，那本书许嘉悦根本没翻几页注意力就被手提袋里的练习册夺走了。

不对，在司珈晔的观察下，似乎是那些练习册频繁掀动纸张发出噪音进而控制许嘉悦分心，最后来回滚动的黑笔强占视线逼迫她拿起自己。

更让人感到绝望的是，那一摞练习册，貌似跟永远也写不完似的，只要写完一整本，笔尖离开练习册最后一道题的一刹那，前面遍布答案的页数会全部清零，只剩空荡荡的题目等待许嘉悦的再次光顾。

而许嘉悦似乎是完全没有发觉这个循环，写完一本练习册再合上，还有另外一本练习册上的几百道题目等待她填补空缺，一本又一本，循环反复。

再仔细看，这些练习册的难度逐层递进，许嘉悦的个头明明像是个二年级的小学生，所做的练习册已经跨越到初三的数学领域了。

有几道大题甚至需要司珈晔经过仔细运算后才能得到正确答案。

而且司珈晔隐约意识到，在自己孜孜不怠地观察中，弯腰的角度正在从原来的钝角向锐角靠近，从未在意的脑袋好像也有了大致的重量，她忍不住去想脑颅里去掉大脑还剩余多少空间，口腔里的那两排牙齿的总体积是多少，她甚至用指甲在水泥墙划出痕迹方便计算。想做数学题的心越来越强烈，她开始不满足于心算，她想要打草稿，想要笔算，想抢过许嘉悦的练习册奋笔疾书。

她继续弯腰，放任身体徐徐下移，摊开的数学练习册引诱着剩余的理智痴迷沉醉于这些想法，眼前的题目也越发模糊，许嘉悦握住的笔来来回回地移动步伐，字里行间的清晰度跟随司珈晔眼眸的聚焦程度时大时小，由近及远，这无疑是最好的催眠手段。

司珈晔迷蒙着双眼，恍惚间，页面上的印刷体和许嘉悦手写的稚嫩字体自动分解成一批批小人，它们不分字体，聚成一团围起来跳舞。

印刷体和印刷体，纤细的躯干在跳跃的动作下拉出时隐时现的弧线，让她忍不住睁大眼睛靠近看清；印刷体和手写体，它们手拉手穿梭在字体之间吸引她的注意，在她全神贯注之时合并，抓耳挠腮之际再次解体重新欢舞；手写体和手写体，敦厚的身躯为它们的舞姿增添几分滑稽，柔韧的身体组合成各种新奇多变，它们像喜剧演员般卖力表演着，几乎每秒就会有一只从许嘉悦的笔尖逃窜至群体里，而后钻出几只头小身圆的字体昂首阔步地将逃窜者缉拿归案，最后周围再聚上一群小人鞠躬谢幕。

明明没有音乐，只是简单的舞蹈动作也能让司珈晔不禁点头抖腿，

手提袋里的练习册就在脚边，司珈晔抖腿时带来的微风煽动着手提袋的外壳。声响近在咫尺，不知是视线还是听觉先一步被吸引，受鬼域的影响，她绷直双腿弯下腰，手指触上那片焦干。

手掌向更深处探去，朝思暮想地练习册就在那里。

这时，因站姿不佳，后腰上盘踞的旧伤难以负担提出抗议，痛意瞬间散发至身体各处，接受到疼痛信号的顷刻间，司珈晔顿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