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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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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经站在自己这边过吗。

“站在绝望的边境,为生的本能,怀抱着对自我的捍卫,希望能够有公平正义降临在眼前,为命运掰回一成。

“而后,一切都不会复原,你仍然会站在废墟里,眼含热泪,抱着回忆一遍遍为自己取暖,将断壁残垣用新的材料重建成一座堡垒。

“它仍然无法抵抗狂风暴雨的蚕食,但你会从重建中一遍遍精通修补的能力。时光前行,修补就像是徒劳,但人生会在一次次重建之中,焕发出只属于你的光彩。

“但别忘了。

“捍卫自己的路上,你会遭到无数质疑的声音。

“你需要一次一次相信自己,然后坚定地走下去。”

***

太庞大了。

红梅站在检察院的大门外,仰望着宏伟的建筑,无端冒出这个想法。

衣装革履的精英们出出入入,步履匆匆,手中或抱着文件夹,或搂着成堆的卷宗,更有甚者拉着行李箱。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站在大太阳下,目标坚定地走向前方。

踯躅在门口的她,与这里格格不入。

就像是初次来到省城医学院,她站在女生宿舍的门口,脚边是远道而来的衣服被褥。

未及展开对未来的想象,先碰到的是无数成见。

只是这一次遇到的壁垒,名字叫做专业。

给她眼色都是多余,不会有人发出尖锐的声音,也不会有人再为她停留。

红梅抱着装满证据的纸袋,双臂再紧一些,深深吸气,闭上双眼,紧张如影随形,她小声喃喃起来。

“我是为了我的好朋友芳芳,才站在这里。

“她虽然是故意伤害案的犯人,但在那之前,她遭遇了不公。真正该被审判的人,至今没有得到任何惩罚,我来这里,不是无事生非,是为了公道。

“证据都在我手里,我需要找一位检察官,帮我立案,追究他们的责任。”

就算世人畏她如同瘟神……

我不会这样,也不能这样。

她深深吸一口空气,催促自己步伐,一步步进入检察院大堂。

检察院大堂人满为患,空气里争执的声音都变得斯文优雅,诉求沙沙地付诸字里行间,像公正在沉着气,等待更光明的未来。

红梅左右望望,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先看到表彰栏上的人像。

曾经上过学校的表彰栏,陌生环境里唯一熟悉的东西,红梅不由得走近。

红底白衬衣的证件相片,整整两排,检察官们表情锐利而严肃,像在预示着法律无私和公正,让人肃然起敬。

但红梅还是察觉了一丝微妙的不同。

除了为首的优秀检察官,周瑜。

其他人全是男的。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一群男人之中,依然成为最好的那个,她的专业水平一定过硬。

红梅望着为首的周瑜,抱紧怀里的证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在伸出求助的手之前,先将错误的选择都排除。

芳芳没能立案,是因为有男人拖着,拖到通知父母私下和解,于是求助的路倒在了起点。

芳芳想要公平,她的父母只在意名声,犯罪分子想用婚姻买和平。

一场合谋绕过当事人达成,不甘被压制在水面以下,平和得波澜无声。

如果不是裴宁告知,她连个中波折都不会知晓。

现在我想让案件继续,该做什么?

找到正确的,能帮助我的人。

至少同性别的人,能够理解我的难受吧?

你能帮助我吗?

红梅望着周瑜的照片,紧张让胸口发闷。

一道声音从身侧传来,却是穿着制服的女工作人员:“你办什么业务的?”

红梅最后望一眼周瑜的照片,故作轻松撒起谎:“我找周检察官。”

工作人员不疑有他:“你们约好的?她今天刚出差回来,上去吧。”

“她在哪个办公室来着?”

“二楼左手边最后一个,门口牌子上写着呢。”工作人员稍显迟疑,重新打量红梅,“你们真的约好了?”

红梅装起熟稔,掂掂怀里的纸袋:“脑子里都是这件事,谢了。”

随后三步并两步,跑出她的视线范围。

***

“办不了。”

在红梅饱含泪水和期待的眼神里,听完讲述的周瑜斩钉截铁地说,也碾灭了最后的希望。

红梅怔怔地望着她,声音如雾般飘渺。

“为什么?”

周瑜静静地看她一眼,揭开右手边的茶杯杯盖。茶叶香气袅袅浮在空中,热水积淀出陈年的昏黄。周瑜吹散表层的浮沫,在热度和苦意中艰难地回环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甜,起身转向窗外。

她的身影如同影子,融进塞满档案袋的柜子、桌边案头堆满的案卷,成为连绵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群山。

“想要提起公诉,需要警察立案后把证据提交给我们,证据每一环都得经得起考验,才能上法庭裁判。

“立案都没有,你想让我怎么办。办不了一点。”

红梅内心挣扎片刻,依然据理力争:“可就是因为没法立案,芳芳才会死,我才会在这里啊。

“我们需要帮助,拜托了周检察官。”

周瑜扭头瞧她一眼,话出口依然冷峻无情:“‘我们需要帮助’?我看你朋友可不是这么想的。

“犯罪手法相当专业,手起刀落,横截面干净得像用电锯切割,才误导了侦查方向。剁了五个还是六个?当主宰别人人生的神是什么感觉,复仇很爽么?真想跟她聊聊心路历程,应该会很有意思的。”

红梅望着她,太阳穴开始抽痛。

这就是我选的求助对象吗?

还是法律原本就是这样,高高在上?

她依然艰难地维持着怒意,发出的声音都像在祈求:“不管她后来做了什么,首先她是被害者。如果没经历那些,她原本会是世上最好的医生的!她拿来害人的技术,也是可以救人的!”

“——被害者。”

周瑜冷笑一声,转过身来,倚在窗户边:“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你能够保证,她动手的那五六个人,全都是有罪的,没有一个无辜吗?”

满腔冤屈变为愤恨,也蔓延成无法抑制的长河。

红梅静静望着她,眼泪不知不觉流下,嘴上依然坚持。

“我相信她。”

周瑜嗤笑出声,上下扫她一眼,坐回位置上,打开一本新卷宗:“相信是个好东西,我也相信我能升为省检察长的,我们都加油。”

红梅执着地说:“帮帮我。”

周瑜头也不抬:“你不是在省医学院读大学吗,好好读书,坚持毕业留院就有好前程了,回去吧。”

红梅死性不改:“帮帮我。”

周瑜瞧她一眼,揉揉额头,嘴里依然在劝:“法律只保护活人的利益,人都死了,他父母都不管了,关你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什么事,回去吧,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人生还长着呢,这点波折算不上什么。”

办公室氛围僵持着,阳光下四散的尘埃里,只见红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在周瑜震惊的视线里,毅然地重复那三个字。

“芳芳是代替我去打工的,他们要害的人本来是我。我没法想象如果是我经历那些,要怎么活下去,但至少结局不该是这样子。芳芳是很好的人,也该有美好的未来。我凭什么可以当作无事发生,无病无灾,厚颜无耻地活着。

“求您了,帮帮我。”

好脾气消磨殆尽,周瑜瞧着红梅跪在地上,从椅子里蹭地站起,指尖指着她鼻子直骂。

“你把检察院当什么?许愿池?寺庙?又把我当什么?你在干什么,解放的风没吹到你们家。跪什么跪?你别是隔壁我的竞争对手跑过来害我的吧?”

依然跪在那里的人泪痕涟涟,嘴上只会重复一句似的:“求您了,帮帮我。”

周瑜气得眼前一黑,等醒过神来,毅然绕过办公桌把红梅提溜起来:“你给我起来!”

红梅宛如一张展开的纸,又被她竖在当场。

但好歹是不再跪了。

周瑜瞅她一眼,胸口闷得难受,解开衬衫扣子纾解,端起茶杯打开保温壶倒热水,刚端着杯子回到座位,就听到她阴魂不散的请求。

“那您能帮我吗?”

“……”

周瑜静静地瞧着红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看红梅又要下跪,当即从脚边拎出一提包扎好的书,砸在红梅脚边。

“滚。”

周瑜不容置喙地说。

红梅擦干眼泪,捡起脚边成捆的书。

《刑法》、《民法》、《商法》、《经济法》,乃至最上面的《司法考试指导手册》……

这是……?

她仰起头想要问个明白,却迎头又是一根钢笔砸在胸口。

周瑜指着大门口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滚,听得明白吗?”

红梅抱紧证据,拎起书册,捡起钢笔,慢慢退后。

“我会还给你的。我一定会的。”

赶在又一个滚字迎头送出的时候,她打开大门跑出去,把撸起袖子想打架的周瑜拦在门后。

门重新关上,周瑜长舒一口气,捂着腰重新坐回座位。

省城治安良好,极少出社会恶性案件,所以谢芳案一直广为人知。

她说没办法,也的确是没办法。

不符合程序,没经过坚定的证据,即使她起草了也会被驳回。

气得肝疼。

周瑜再是工作不下去,闭目倚在座位里养神。临近中午饭点,办公室大门再次被推开,一个毛头男孩钻进办公室,喜笑颜开地问候:“妈,我的考试书……”

“滚!自己买!”

被骂得一头雾水的男孩:“妈,是你说要给我买的。”

“送狗都不给你!是你要司法考试还是我要司法考试!一点都不上心考什么考!滚!”

***

提着一捆书回到学校,红梅路过荣誉栏时,再次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又一年期末考试,护理系理所当然的年级第一。

曾经被人说,她的位置牢固得“就像焊死在那里一样”。

而旁边妇产科的第一,早已经不是曾经的模样。

寒风中她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的景色依旧。

依旧不是谢芳。

不是昨日,也不会有未来。

不是暂停,而是终止。

曾经向往的未来虚无缥缈,就像易碎的泡泡。

红梅深吸一口气,举起被冻得通红的手。

离开时,护理系第一的名字消失在荣誉栏上。

回到宿舍,对着满桌摊开的书,她望向床头好友的借书证。

“芳芳,对不起,今天依然没能为你做到什么。

“确实啊,我只会读书。

“唯独这个,我不会认输的。”

喝一口热水,搓搓冻僵的手。

刘红梅打开司法考试指导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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