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这片大陆真的很小,现实也永远比猜想更巧。
隔了一段距离,圣子就看见了被拴在树干上那两匹极为熟悉的马。
一瞬间,温特米尔内心闪过无数想法,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在他心中被勾勒出来,仔细想想村长口中不敬神明的特性确实很符合他对诺德森人的印象。
虽然村长也说这人已经在约镇生活了很多年了,但潜伏多年的间谍温特米尔又不是没见过,说不准旅馆的两人就是来这边和同伴交换信息的。
圣子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理,在真正到达小屋前先一步呵停外面的普利特。
马匹停步,前蹄高高扬起,因为惯性依旧向前俯冲一段,在地上拉出极长的车轨痕迹。
普利特一边安抚马儿,一边询问圣子的旨意:“怎么了冕下,前面有什么不对吗?”
今早下楼时他很规矩地站在温特米尔身后,被对方的身形挡住,没能看见阿利斯泰尔和兰伯特离开的场面自然也认不出不远处的马。
温特米尔食指抵住唇瓣,示意他噤声。
普利特立即明悟温特米尔这是有了什么发现,蹑手蹑脚地在圣子的再次示意下钻进车厢。
两人透过马车侧边的小窗子观察外面的情况。
看了没多久,普利特就疲惫地捏住鼻梁:“这么远根本分辨不出那边的情况呀——”
圣子没回话。
他的的视力显然比普利特好多了,可以透过木屋半合的窗户看见屋内有两个身影。
一个稍高些,身后一只手都很难握过来的金发被编成粗大的麻花辫随着他弯腰俯身的动作垂落到地板上。
另一人稍矮,盘腿坐在床边。
这个角度,温特米尔看不清全部,只能看到他们的下半张脸和半个身子。
稍矮些的黑发男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而后被金发男人捏住下巴打量,半晌右耳被对方带上一个银质耳饰。
黑发男人嘴唇翕动,似乎在和金发男人交谈,后者红润的唇瓣一直上扬着,没多久再次伸手,只是这一次的目标换成黑发男人左边的长鬓发。
他指尖翻飞,一个和他如出一辙的麻花辫很快出现。
宁静祥和的画面没能维持多久,两人身后的门被大力推开,又是两个人闯进卧室。
通过衣着辨认出来人正是诺德森王室的人,温特米尔立刻警惕起来,借助圣书施展出一个可以无视距离窃听的魔法。
耳边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
“看来是我冒犯了,一大早打扰到二位温存。”一见门就撞见如此温馨的场面,阿利斯泰尔一时间没压抑住内心的醋意,阴阳怪气起来。
回应他的是一个来自伊安的单字:“滚。”
阿利斯泰尔好像天生不知道脸皮为何物,哪怕伊安的拒绝都甩到他脸上了还是不死心:“别那么绝情嘛,我们俩都多少年的交情了,难道你还会在意我不敲门进你卧室吗?”
“会,所以滚。”伊安再次强调。
阿利斯泰尔不想听了,直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位置,获得赛尔维斯包含怒气的瞪视一枚。
阿利斯泰尔乐了:“你从哪儿找来的玩意儿,胆子这么大?总不能仗着在你面前受宠以为我真不敢动他吧?”
“所以你敢吗?”伊安的声音很冷。
阿利斯泰尔还真不敢,但看到伊安如此坚定地维护赛尔维斯,他宁可挨揍都不想对赛尔维斯示弱。
他板着一张脸直视勇者凉飕飕的翠绿眼眸。
赛尔维斯适时出来拱火,佯装委屈受惊的样子趴在伊安肩头嘤嘤嘤:“没关系的,宝贝,要不就让他打我吧,我实在不忍心看你为了我和交情那么深的朋友决裂……”
观战的温特米尔眉头皱得越来越近,只觉得真是好一出混乱的大戏,那个惹出那么多情债的黑发男人真是可恨,就应该被架上绞刑架!
他最讨厌对感情不忠的人了!
眼见气氛越来越不对劲,兰伯特连忙插进众人中间救场。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用手隔开伊安和阿利斯泰尔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危险对视,然后拽起罪魁祸首赛尔维斯走到一边。
赛尔维斯还在装柔弱呢,自然不能反抗,只用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看伊安。
于是兰伯特摇身一变成了被伊安满是危险的眼神注视着的家伙,两股战战。
他竭力打哈哈:“各位都别那么激动嘛,你看外面阳光多好,这可是最适合出去走走的天气,大家就别挤在这里了。”
再继续下去,估计事情就要发酵成真的动手了,兰伯特是绝对不想看到这幅画面的。
他安抚完剑拔弩张的众人,仿佛为了证明似的,走到窗边将半合的窗户全部打开。
这下子远处的普利特终于可以看清阳光下那晃眼的色块了。
熟悉的黑发金发组合几乎是一下子就让普利特想起了伊安和赛尔维斯,下意识露出兴奋的表情。
他这趟来一半是为了讨好圣子,另一半可是为了能和伊安再见一面呢!
他迫不及待想要钻出马车走近看看到底是不是自己所想的人,但身边银发圣子的速度更快,在他刚有所动作就已经夺门而出,直冲木屋而去。
普利特表情愣怔,原地傻坐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跟上。
动作仓促急速的温特米尔最终还是在木屋门前停下了脚步,沉默着整理自己凌乱的发丝和衣角。
“我现在看起来如何?”他问。
普利特还从没见过圣子这副模样,内心惴惴,回道:“一如既往的高贵纯净。”
得到这个答案的温特米尔显然安心不少,最终深吸一口气敲响房门。
屋内很快传来一阵脚步声,来开门的自然不会是伊安,而是早就想远离战场的兰伯特。
见外面是昨日见过的圣子,兰伯特显然愣了一下,着急忙慌地想要遮住脸颊,但是看到来人是他,温特米尔脸上维持的腼腆笑容直接一僵,不等他有所动作就推开他大步往屋里走。
普利特紧随其后。
直到真的站在了伊安面前,温特米尔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究竟有多失礼,屋内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拌嘴看他。
当然,温特米尔在意的只有一个人的视线。
在伊安不含一点感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居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在普利特的身后。
普利特今天已经吃够惊了,这回没有表现出丝毫不适,反而很热情地同久违的伊安打起招呼:“好久不见,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你们。”
伊安神色微滞。
你们一句话不说地闯进我家,然后和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我?
普利特显然也在说完后意识到这句话也多奇怪,不好意思的笑笑:“再怎么说你们之前也没告诉我你们住在这儿啊,我是真不知道,我和圣子来这里只是单纯为了找损坏神像的罪人。”
“就是我。”
“你既然住在这儿,最近有遇到什么奇怪的——啊?”
“就是我。”伊安重复一遍。
普利特说不下去了,现在他也想躲圣子身后了。
对神明怀揣最真挚浓烈的信仰的圣子都没说话,普利特根本不敢对伊安的主动认罪表达看法,只能讪讪换个话题:“这段时间你过得怎么样?看上去你的伙食比之前好了不少,感觉脸上都有肉了。”
正所谓哪壶不开提哪壶,普利特精准踩中伊安雷点,收获勇者阴嗖嗖的眼神。
“糟、透、了。”
几乎每一个字都是重音。
普利特不敢说话了,生怕再弄巧成拙一次。
诡异的沉默在几人中间蔓延,最终在阿利斯泰尔的开口下终止。
“不为我们介绍一下吗,伊安?我以前可从来不知道你居然有这么多的朋友。”国王皮笑肉不笑。
他原以为情敌只有愚蠢的金毛,但在看到普利特难掩雀跃的语气和温特米尔尽管躲起来却一刻也不愿意让自己的视线离开伊安身上的眼神,他意识到了不妙。
普利特完全不用放在心上,光是从他的言辞和仪态上阿利斯泰尔就可以直接把对方排除劲敌的行列。
赛尔维斯凭借伊安的宠爱目前名列前茅,阿利斯泰尔暂时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温特米尔则是因为身份得以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为了提前解决麻烦,阿利斯泰尔必须弄清楚他和伊安的羁绊才行。
伊安并不把阿利斯泰尔几乎要吃人的语气放在心上,毕竟给阿利斯泰尔十个胆子他都不敢动自己。
知道自己是在场和其他人联系最多的人,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真的给阿利斯泰尔介绍起来。
伊安不蠢,知道阿利斯泰尔身份特殊,所以只是简单向普利特说明了两人的名字,是自己的故交好友。
而后他反过来向阿利斯泰尔和兰伯特介绍普利特的身份:“这是我上个任务的雇主普利特,他身后的人我不认识。”
嗯?
普利特有些意外,毕竟温特米尔的表现明摆着和伊安有很深的渊源,作为另一方当事人的伊安怎么会不认识他?难道说是认错人了?
而当伊安发言结束的那刻,普利特身后突兀响起圣子压抑微弱的啜泣:“您,真的不、不记得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