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荣华婚后并没有住在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古朴威严,处处透着肃杀之气,赵荣华是哪看哪不顺眼,再加上将军府的仆人到底不如自己手下人用着放心,随即还是带着自己的一干人等回到了自己的公主府。
秋日的午后,阳光斜斜映照在院子里,院子里的菊花正是盛放的时候,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几个丫鬟正在院中翻晒书籍。
赵荣华懒懒倚在主屋廊下的檀木躺椅上,一手从翠芝手里接过剥好的蜜橘,一手漫不经意翻看着儿时的课业,偶尔被作业本上的童言逗得哈哈大笑。
“翠芝,你说我幼时的字明明豪放不羁,怎么现在却写得一手簪花小楷,当真是奇怪,你可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换字体的?”赵荣华好奇的问道。
翠芝停住了剥蜜橘的手,认真思索了一会,才道:“殿下,具体的时间奴婢不记得了,似乎自你嫁到宣平侯府后,便开始用簪花小楷。”
“这样吗……”赵荣华合上书本喃喃道。
她躺在躺椅上,依靠自身的重量在躺椅上轻轻摇晃着,每当她费力想回忆嫁到宣平侯府这十五年来的点点滴滴,总是像看一层迷雾一般,看不清摸不透,只能在恍惚间看见两个人影在西厢剪烛,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他们恩爱无双。
当真是无聊至极。
赵荣华将这课业本随手仍在了小几上,又随手拿起一本翻开,这次打开的却是一本游记。
“咦?”赵荣华愣了一下,这本游记上做了许多注释甚至部分书页上还配上了自制的插图。
在一篇描述北地风光的文章中,提到了北地三月,天降鹅毛大雪。
“鹅毛大雪……”赵荣华没见过雪,京城的冬天虽然寒冷,但城中却从未下过雪,倒是京城外的白头山,每隔一两年倒是会下上那么几次,一晚上的积雪也才薄薄一层,京中的文人雅士很爱在雪后前往观赏,吟诗作画。而彼时的赵荣华恨不得整日待在地龙烧的暖呼呼的暖阁中,手中抱着汤婆子,屋里燃着金丝炭。
“翠芝,你说鹅毛大雪得是多大的雪啊?”赵荣华好奇的问。
翠芝笑着说:“奴婢自小进宫,还没见过雪,更别说那鹅毛大雪了,不过鹅毛奴婢倒是见过,要不奴婢吩咐下去,让下人收集一些鹅毛,飞扬在空中,给殿下瞧瞧?”
赵荣华摇摇头,又想到游记中,还有那漫天的黄沙,又是怎样的一幅场景呢?
赵荣华见过飞奔的马蹄扬起的沙尘,若是漫天的黄沙,那得是多大的阵仗,那房屋是不是会被黄沙埋没?地里的庄稼还会有好收成吗?百姓又该如何在这样的天气中生存呢?
赵荣华在心里埋下了许多的问号,像一个种子,深深植根在心里。
翠芝眼瞧着赵荣华的心情逐渐低沉下去,灵机一动,提议道:“殿下!日前殿下大婚时,皇室宗妇、大臣命妇给您送了不少礼物,现下都收在小仓库里,您看今儿天气这么好,要不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赵荣华摇摇头,将游记合上放在茶几上,爱不释手地摩挲了几下。
“算了,出去走走吧。”
赵荣华还没有完整游览过自己的府邸,路过马厩,看见马夫正在打理一条枣红色的马,这马比她平常见过的马稍微矮小一点,但壮实很多。
赵荣华凑过去,摸了摸,马儿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手。
“这马是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见过。”赵荣华问道。
马夫先行了个礼,再恭敬地答道,“殿下,这马是郡主送来的。”
“德嘉?”赵荣华看着这马,一时之间有些愣神。
马夫恭维地道:“是的,德嘉郡主送来的新婚礼物。这马是汗血宝马和本地名驹杂交的品种,又名火云驹,虽然血统不如汗血宝马那么高贵,但更适应恶劣的环境,行山踏水都不成问题。”
马夫说完有些感慨地自言自语道:“放在这里,有些可惜了。”说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马上低下头不语。
赵荣华却没有听到马夫的自言自语,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这匹漂亮的小马吸引,这马稍矮小,更合适她的身形。
她一时兴起,竟然直接勒住缰绳,翻身上马,在一众仆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双腿夹着马腿一瞪,“架!”火云驹疾驰而去!
“殿下!”一时之间,周围全是惊慌失措的尖叫。
随即丫鬟仆人们面面相觑:
“殿下居然会骑马吗?”
“我从未见过殿下骑马!”
“可殿下看上去好像很精通御马之术呀。”
……
赵荣华骑着火云驹在府里的小马场绕了一圈还觉得不过瘾,一股莫名的情绪奔涌而出,这匹马似乎天生就是为她而来,明明是第一次见,却似乎与她相见恨晚。
她掉转马头,向府门奔去。
“殿下!”翠芝在后面高声惊呼,连忙吩咐一旁的马夫带着她一同骑马跟随。
赵荣华没有理会身后此起彼伏的一声声或惊讶或害怕的“殿下”。
她骑马跨过公主府高高的门槛,穿过安静的内城,穿过嘈杂又繁华的朱雀大街,冲过高高的城墙大门,一口气来到京郊十里外的折柳厅。
此时正好是落日十分,烟霞满天。
“吁~”赵荣华勒住缰绳,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浑身上下洋溢着激动的心情,就连额头沁出的一层薄汗也来不及擦拭。
她看着这满目秋色,嘴角高高扬起。
“夕阳无限好,谁道近黄昏!”(注1)
半晌,翠芝才在马夫的带领下,来到折柳厅。
“殿下!”翠芝在马夫的搀扶下下马,气喘吁吁来向赵荣华请安。
此时的赵荣华正悠然自得地斜靠在折柳厅的柱子上,歪头看着火云驹一边甩着尾巴一边吃草。
“翠芝你看,这火云驹不愧是有汗血宝马的血统,当真是飞驰电掣,偏偏性格又温顺,倒真是一匹好马。”赵荣华眼睛聚集在火云驹的身上,嘴角带着大大的笑意。
“殿下!”翠芝刚想上前劝诫一两句。
赵荣华抢先一步指着厅外京郊的大好山河,她两眼放光,胸腔起伏,“翠芝,我要离京!”
“殿下不可呀!这么多年来殿下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跟随先帝前往避暑山庄,这、这、现在突然要离京这公主府怎么办?您的安全怎么办?皇宫里又要如何交代呢?”翠芝跟在赵荣华身后喋喋不休念叨着。
“好了好了,我的好翠芝。”赵荣华两只手捂着耳朵躲避着翠芝的念叨,一边指挥着丫鬟们开始收拾行李。
“公主府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以前怎么办现在还怎么办。我的安全当然是由阿大和十九负责呀!至于皇宫里,他们才不会管我呢,说不定巴不得我离他们远远的。”赵荣华又折回来,“再说了,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我的封地看过我的子民呢。”
“你要去宁城?”翠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赵荣华点点头:“这是自然,目前正是9月,我们先去宁城,看看我的封地,在我赵荣华的治理下,如今是怎样一番安居乐业的景象。随后再北上,看看我大盛的北境风光,说不定还能赶上今年的第一场雪呢!我终于能亲眼所见鹅毛大雪到底是不是如同鹅毛飘扬在空中。”
赵荣华越说越激动,情到深处甚至手舞足蹈起来,连同翠芝的心脏也扑通扑通的直跳。
翠芝也没离开过京城,她也想去外面看看。
翠芝思索片刻:“殿下要去封地最好还是给圣上递个折子吧,虽说殿下现在已经认清了皇宫里那几位……但郡主还在宫里,是不是应该也给她说一声?”
翠芝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打量着赵荣华的神色。
赵荣华笑了一声:“既然如此,拿折子来吧!”
赵荣华兴致勃勃给圣上写了一封要回封地以及周游大盛的折子,轮到给沈舒雅写信时,赵荣华刚提笔用簪花小楷写了一个“吾”字便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
翠芝不解刚想询问却看赵荣华又重新提笔,只是用的却不是簪花小楷,而是洒脱奔放的行书。
翠芝倒吸一口凉气。
赵荣华停笔后拿起信纸轻轻一吹,感叹道:“到底是多年不写了,如今生疏了不少,翠芝……”
赵荣华扭头看见翠芝两眼有些红,眼神却熠熠生辉地看向自己,疑惑道:“你怎么了?”
翠芝拿出手帕轻轻压了压眼角:“没什么,就是仿佛看见了十五年前的殿下。”
赵荣华轻笑一声,将信纸递给翠芝,“太后已经下了口谕让我无召不得进宫,你安排一下将这封信送到德嘉手上吧。”
翌日清晨,京城的城门还没打开,已经有一行人在城里等候出城,只一架马车,一位骑马的随从。
这行人正是赵荣华等,驾车的是阿大,骑着火云驹,哦不,现如今已经被赵荣华赐名“小红”,骑着小红的十九,马车里赵荣华和翠芝轻装简从,与翠芝捏着包袱角的忐忑不同,赵荣华此刻内心激荡万分。
“殿下!”马车外突然有人来报,“这是德嘉郡主的回信!”
“呈上来吧。”
赵荣华打开信笺一看,只有简短的几个龙飞凤舞大字,“祝母亲一路顺风。”
就在此刻,城门缓缓打开,城外混着泥土、青草、露珠的味道扑面而来。
赵荣华扬声道:“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