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可知晓我是什么出身?原先二十多年,我就是个乡野种地的泥腿子,是恒家镖局救了我、救了我娘、救了我们一整个村和周围几个村人的性命,现在站在这里的一大半恒家军都是和我同样遭遇的人,恒家几位爷忠义良善,你不知真相就休要胡言。”
于大河语气微哽,情绪却激昂,周围响一阵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肩扛两板大斧子的王广义啐了口唾沫,前番抗丹他作为前锋军死里逃生活了下来,如今面皮上自左眉到嘴角留下一道蜈蚣纹路地狰狞疤痕,说起话来一抖一抖地。
“老秃驴,老子以前还是山匪时就见惯了你这种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腌臜地货,恒家爷们若是只图权势利益,当初夺下洪县后就不会再交还给朝廷,自个儿占了当个土皇帝不挺好。”
王广义虽言辞粗鄙,但话却说的不无道理,围在他身边原是山匪的几人相继表示同意,恒家仗着武力可从未滥杀无辜,不然他们哥几个早见了阎王。
见着算是外人的两方都帮着恒家说话,原恒通镖局的镖师丁光也上前道。
“我是个孤儿,要是没有恒家接济收养我,我活不到现在,我自小与守捉使他们一同在镖局长大,熟悉镖局的每一处、每一个人,恒家家风清正,从小便教育我们自强仁善,绝非利欲熏心之辈,老和尚你莫要攀咬好人。”
听罢这一圈肺腑之言,见军中人人都敬佩恒家,这恒家一众当真是侠义之辈,武僧们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彼此心中都有了定论,不再去理会已近癫狂地慧空,转而望向恒峥等着他回答方才的问题。
恒峥原是想劝降武僧后交于管辖他们的云州官府处置,但听罢话后有了更为妥帖地方法。
“我南来北往走镖数年,见过太多民间疾苦,若有能力,我想跟随朝廷平定乱世,诸位可愿加入我恒家军将功补过,共同奋进。如今这寺里只有你我两方,慧空图谋不轨当诛,然诸位却是被他妖言蒙蔽,朝廷自是不知晓也不追究,待往后时局安定,诸位皆可回归自由身。”
武僧们闻言愈发愧疚,他们这会儿已经完全醒悟过来,自是愿意追随恒家这样侠义地队伍,虽说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纵情享乐,徭役赋税压迫百姓,算不得什么真龙,但这片土地与土地上生活的百姓却是值得他们守卫的。
“我等甘愿加入恒家军!”
殿内武僧一个接一个放下武器,齐齐出声应道,回声震荡在大殿之内几息才消散。
恒峥与恒木对视一眼,由恒木上前道。
“好!从今往后诸位便是我恒家军的人,现在且随我一道押送叛贼慧空、了凡二人下山。”
此刻的云州城内,少尹阮若萧刚刚才接到探子送回的消息,得知鸿绝寺走水,自称是州府的军队与寺中僧人发生大规模械斗,他当即大惊失色,眼珠子转了几圈都拿不定主意。
一则,守城校尉通报鸿绝寺私藏兵器、预谋造反,可他却未敢惊扰府尹那头,私自瞒住消息不报,耽误时机。
二则,知晓鸿绝寺有异却无作为,致使事件危害扩大,待天明香客必然会察觉鸿绝寺现状,恐会大肆宣扬,人云亦云,有损云州颜面。
三则,自称霍州府下辖军队又是何人领导,此番可有伤亡,后续又待如何处理,霍州府可会向他们云州要个交代。
............
眼看天要亮了,阮若萧要是昨夜有预料,他定不会开门放那校尉进来,不知道此事的话他也不会如今像是被架在火上烤那般艰难。
可如今已捅下那么大的篓子,他再是不想面对也不得不面对了,一番思索,仅他一人可担不起那么大的事儿。
阮若萧赶忙叫来侍从更衣,而后坐着顶小轿往府尹官邸而去。
云州府尹唐平这会儿从温柔乡悠悠转醒,与娇妾嬉闹过一番后才唤人入内洗漱,刚一出跨院便收到通传来报,少尹求见。
唐平微有些诧异,这阮若萧怎会那么早来找他。
“叫人进来吧。”
阮若萧于是跟着通传到了议事正厅,才一见唐平,忙躬身行礼,因心中惶恐,姿态摆的格外低。
“府尹大人,卑职不察,鸿绝寺它出事了......”
阮若萧自校尉来报说到走水械斗,原原本本无甚隐瞒地将一切告知于唐平,期盼府尹大人能想个法子解决此事。
唐平此人比之阮若萧还不如,阮若萧仅是怕担责日常不愿揽事到自己身上,唐平却是个十足地昏庸贪官,平日里与城中各路豪强勾结,罔顾礼法,欺压百姓。
鸿绝寺作为云州城税务的重要来源之一,唐平与寺中住持肯定有交情,私心是不想它出任何事,一听阮若萧说起鸿绝寺有造反之嫌,又得知与其械斗的是霍州府军队,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鸿绝寺住持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此番若是真的,断了税务收入事小,得罪霍州府军事大,他这回是想保也保不下,就连他自己都难辞其咎。
唐平心里是又气又恼,见着下头窝窝囊囊地阮若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人逮着好一通斥骂。
“你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昨夜事发之时就应前来报我!那霍州府军特意叮嘱肯定是有缘由的,如今不知寺中状况,若是州府的军出了事,是你阮若萧有十个脑袋够砍!还是我这区区府尹能担待的起啊!”
阮若萧被骂也只能受着,低头不敢去瞧唐平,踌躇道。
“不若我们将通报的那名校尉给遣了,再给他一笔好处,让他回家去,我们就当不知晓此事,追究起来罪责也轻些......”
唐平鼻息哼了一声。
“遇事就知道躲,往日里你或许躲得过,这回可是整个云州城门处的守卫都看见了,还有你派去的那一小队人马也清楚此事,难道你能堵得住所有人的口。”
阮若萧就这性子,他能想出的法子也不外乎这个了。
“那如何是好......”
唐平眉间蹙成川字,闭目沉思。
这头两人朝食都吃不下,那头恒家军已经带着慧空绑上了凡往云州城浩浩荡荡而来,慧空已经恢复平静,路上不声不响,像他这样自信武断地人,想来一朝失败的打击也是寻常人无法比拟的。
武僧们为了让恒家军放心,他们将手中武器上交,还将寺里藏着的兵器尽数交予恒家军,自觉走在队伍最前列,一举一动都处在监视下。
恒家军分成两队,一队紧挨着武僧,一队在后头抬着伤患及尸体,恒木、恒峥与柳念走在中间,泰格昂着虎头踏着虎步贴在柳念外侧,东张张西望望,表情闲适地像是在逛自家后花园,后头的伤兵与这一人一虎拉开距离,都有些惧怕泰格的威力。
卢屹言、卢昭阳压在队尾,卢昭阳搀着小腿受伤的自家二哥,私语道。
“这群武僧是真能打,我们的伤亡数是他们的一倍之多,恒家大伯明明交代过守城军,为何无人前来支援?”
卢屹言一手撑着弟弟,一手拎着两把大刀,颇有些愤愤。
“云州官府必然有猫腻,若是让我知道这寺庙造反的事跟他们有关,我必然宰了那些个狗官。”
卢昭阳觉得二哥说的有道理,要不是泰格神兵天降,他们此番凶多吉少,这云州城里问题大着吶。
下山之后,恒峥唤来丁光,让他前往霍州将昨夜发生之事告知于刺史大人,又请求刺史允他们些时日,待处理过云州的事情,便即刻出发。
这回恒家军一行尽数到了云州城,唐平遣了长随候在城门,见着前有一群光头和尚后有一群短打士兵,他便当即认出来人,在守卫查验过所确认身份无误后,才上前见礼道。
“小人姓方,是府尹大人的长随,不知恒军使、恒守捉使、三位镇将昨日前来云州,府尹大人颇感失礼,今日一早便让小人候在此处,恭迎诸位。”
府尹唐平的这位长随,人瘦削、菱长脸,生了两抹八字胡,说起话来嘬着腮,胡子跟着抖动,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恒木、恒峥、恒安与卢家兄弟轻微回以颔首,便由恒木道。
“劳烦方长随带我们去见你家大人,正有要事相商,走吧。”
方长随倒是没料到这些个武将如此守礼,与以往遇见的那些话语直接,性格倨傲的大不相同,他当即回笑,小意领着人往府廨而去。
柳念身边有泰格,此番不便前去云州,她跟于大河带着一众伤兵先行回到驿站。
到了驿站,柳念协助哑巴大叔将泰格喂饱之后,又才安置回笼。
哑巴大叔方一看见柳念的模样眼眶一下就红了,他急得啊了两声,拳头捏得死紧,一幅怨自己没有看好柳念的模样。
柳念笑着比划事情经过安抚哑巴大叔,她倒是无所谓身上的伤,昨夜那般凶险,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
哑巴大叔垂着眸子无声叹息,心下仍旧有怨,他沉默地跟在柳念身后,一步也不肯离开,仿佛害怕她再次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