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恒景、卢云舒与何宴芳几人早已等在此处。
程举磊一番银钱通融,驿站腾出些许以供伤兵治疗的屋子,恒景让三叔恒森作为助手治疗伤势较重的士兵,卢云舒与程举磊也一同为伤势较轻的士兵包扎上药。
屋内井然有序,倒也处理得迅速,何晏芳候在门口,一见柳念过来便将人带去侧边小间,留随行的哑巴大叔守在门外。
柳念被按在椅子上坐下,何晏芳上下左右将人细细查看过,抿着嘴眉头蹙了起来,这姑娘从脸到脚无处不是伤。
何晏芳拿着干净的布巾仔细先将柳念各处伤口的尘土泥沙清理过,又才取了药挨个儿给她上药。
何晏芳上药的手很是轻柔,她格外心疼这姑娘,她与卢云舒同为女眷自铭县离开时就被家中男子保护得当,如何艰难地处境都不会让她们涉险。
就柳念为了她们这一大家子的安危前途又是出谋划策又是亲身上阵,这回更是奔波了一夜,从山崖上爬下来,把一张脸搞得斑驳,白净地颈子被人掐得留下乌青可怖地印子。
好好地姑娘被折腾成这样,就算姑娘家里没人心疼了,她这心里却疼得紧,该死的外族贼子。
“薄瓷一般地皮子可得当心护着,药要每日都擦,擦足半月余,若是还未掉痂,需得接着擦啊。”
何晏芳将几瓶药膏放在柳念面前,仔细叮嘱道。
柳念不甚在意的点点头,跟着打了个哈欠,何晏芳看人上了塌便开门出去了,与哑巴大叔说了声,见他依旧不肯走,也就作罢,转身去了隔壁。
待将伤兵都处理完了,何晏芳拉着卢云舒一道去借了驿站灶房,又劳烦驿卒去附近村镇买了些鸡鸭,准备给伤兵熬些补身子的汤水。
不过一会儿,恒景与恒森也过来了,灶房分作两边,一边熬汤一边煎药。
到了府廨门口,仅仅是恒木几位将领进去,其余人由恒安看顾候在外头。
将士们将抬着的三百多具同胞尸体放在府廨正门中间,摆得整整齐齐,而后肃穆立在一旁,武僧们站在另外一边。
方长随将一切收入眼中,先领着人到了议事厅,厅中有少尹阮若萧在,方长随借口府尹大人更衣,望各位稍等片刻,而后匆匆离开。
厅内,恒木被请至左首落座,而后依次为恒峥、卢屹言与卢昭阳。
从阮若萧这边瞧过去,对面四位的衣衫可以说是褴褛都不为过,各自身上带着轻重不一的伤。
特别是卢屹言穿得那一身烟松立领斜纹长袍,后背自肩头一直到小腿皆有伤痕,烟松的衣袍被血痕浸透成暗褐色。
阮若萧已与对面有过简单交谈,他原本还想多说几句缓和气氛,但对面几位的回话简略,一副不想攀谈的模样,他极有眼色的作罢,心里盼着唐平赶紧过来。
这头姗姗地唐平从方长随处得知府廨外的情况,原本挂着笑意的脸一瞬晦暗,步子迈得更密。
唐平一进来便暗中打量过几位的样貌,心下讶然,这几个倒是与寻常草莽出身的不同,从老到少个个周正,坐姿笔直,就是衣衫破损,面上俱带着憔悴。
他与阮若萧对视过一眼,如今想粉饰太平是不大可能了,人家都把尸体抬到跟前要说法来了,稍一斟酌,立马软和表示歉意。
“唐某作为云州府尹万分惭愧,因我职责疏忽才酿成鸿绝寺此等弥天过失,牵连诸位与将士们,是我云州府之罪。”
府尹官阶在恒木他们之上,要是按以往,唐平势力地为人自是不予理睬位低于他的人,今日他却与阮若萧站着行过一礼。
恒木、恒峥几人端坐着稳稳受过这一礼,面色依旧冷淡,只听恒峥敲了两下八仙桌,“咚咚”声后,不多时门外有将士压着慧空与了凡进来。
唐平与阮若萧俱是文官,一见着慧空断了一臂、面白如纸地样子,齐齐倒吸口气,几息才叫自己镇静下来。
恒木淡淡扫过他们,没功夫兜圈子,直言道。
“下头两位想必二位大人都认得,人交予云州,如何处置按你们自个儿的章程,但寺中一应兵器需得我们带走。”
唐平闻言倒是心下一松,收缴来的兵器一般会充至当地府廨或是折冲府手里,虽他们云州城防兵械本也不多,但若是这群州府的兵能用这批兵器打发了,那就再好不过。
唐平答应的爽快。
“自是可以。”
然而,接着他便听见下首面色最冷地男子道。
“此番围剿反贼,我们事先便通报过云州城防守卫却未得到援助,以至我方死伤不少,这一桩损失二位大人如何补偿?”
唐平心窝突突一抽,啧!这些个武卒子说话真够直接的,不迂回一点儿当头就给他来一棒子。
“实不相瞒,我与少尹收到诸位消息时已是夜深,但不凑巧,折冲都尉昨夜领兵出城督办要事,此刻还未归,我们并非有意不去支援诸位。”
阮若萧唱得一出好双簧,赶忙在一旁附和,府尹大人想的借口倒是高明,不是他们不去而是手里头无人可用,像他们这类地方州县,日常也无驻兵,仅有折冲都尉一职维持当地治安、教习军法、操练民兵等,手下也不过七八百人。
至于折冲都尉具体是不是去了城外,不重要,他们说去了必然就是去了。
恒峥倒也无心去核查唐平话里的真假,无论是真是假,事情都不可能轻飘飘地揭过去。
“那还真是巧,不过两位大人也知我们的身份,并非是云州的府军,但此番却实实在在为你们解决了一则大患,我相信两位大人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自是自是,我云州算不上富庶,诸位看......牺牲的将士们由云州府出银钱料理后事,扶灵柩回乡,再每人给予五两纹银抚恤金,如何?”
唐平一狠心做出如此承诺,好在他这些年就任之地都不是穷乡僻壤,有些家底子在,此番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闻言,恒峥几人一番眼神交流,勉强答应,但还余一事。
“军中伤兵还有两百余人,汤药也是一笔支出,望两位大人体恤。”
唐平听到这牙快要咬碎了,面上不显,心里已经把对面几个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要钱等于要他的命啊,然而出口的话却是另一套。
“汤药我们一应承担。”
到时阮若萧也休想跑脱了,不能就他一个人放血。
柳念一觉睡得不甚安稳,心里惦记着云州那一行人,不过两个时辰便醒了。
刚巧有人推门进来,尽管动作放得极轻,但还是被柳念发觉了。
王老婆子提着一个小瓮进来,往塌上一打量便看见柳念那双黑白分明地眼睛,顿觉惊喜。
“醒啦,这会儿身上感觉如何?要不要我去把恒大夫请进来瞧瞧?”
柳念撑着手坐起身子,弯唇拒绝。
“不用了婶子。”
王老婆子便将小瓮放下,拿了盖在顶上的陶碗,将褐色地汤水倒进碗里,顿时满屋弥漫着苦涩味道。
“来,趁热将药给喝了。”
柳念咽下口中不自觉分泌出的津液,接过碗咕嘟咕嘟气都不歇地喝干净,两人又闲话几句,王老婆子才收了小瓮出去。
不过一小会儿功夫,何晏芳与卢云舒一听柳念醒了,便带上熬好的鸡汤去看她,几人正聊着山上发生的事,就听屋外一阵喧哗,是云州城的人回来了。
何晏芳倒没急着出去,卢云舒记挂着两个弟弟,先一步离开了。
柳念得知人都回来了,想必事情已然办妥,也便没急着出去,靠在塌上一边饮鸡汤一边继续与何晏芳聊着。
经恒景一番查探,卢屹言伤的并不严重,多是外伤,只是样子瞧着吓人。
就是如此,卢云舒也少见的红了眼眶,眼里包着泪水,出口却将人好一通训,卢屹言这回倒是没跟自家姐姐顶嘴,只呲着牙笑。
卢昭阳一贯分不清状况,缩在恒森旁边上药,唯恐卢云舒接着来唠叨他。
恒峥这边脱了上衣,正被恒木揉着药油,他身上不见外伤,多是内伤淤血,特别是当胸受了慧空两掌,此刻呼气起伏间都隐隐作痛。
待恒峥处理完,喝过汤药,便去了柳念那边。
何晏芳此刻已经出去了,恒峥才一进屋便见着糊了一脸药膏跟个花猫似的柳念,惯来严肃地人也不禁失笑,柳念毫不害羞,大大方方的任由他笑个够。
恒峥敛了笑坐去塌边,面对柳念他还是心有余悸,昨夜凶险,好在柳念果敢机敏,他托她的福才得以度过难关。
只是苦了柳念,姑娘家白皙地皮子上尽是伤痕,她是个爱俏怕疼地人,如今必然不好受。
恒峥帮她捋起额前碎发,沉声道。
“念念跟着我受苦了。”
柳念不喜他这么肉麻,变戏法般往他手心塞了颗蜜饯,又端出傲慢地姿态道。
“那阿峥往后可得仔细些,莫要再让本姑娘吃苦。”
这声阿峥柳念叫得轻巧,落在恒峥那儿却是好一番百转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