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如刀,戈壁上呼呼风吹混着北契营地里妇孺的阵阵啼哭声。两个北庭士兵用弯刀敲打着铁笼栅栏,刀鞘上镶的铜钉在火光里泛着血锈。
子时风掠过戈壁滩,将十二人的呼吸声隐匿在嶙峋怪石之间。
“将军,我们都不曾探查到屠各部动向。这孩子能轻易带我们来此,恐有诈。”陵阳余光瞥向不远处的叶文雨,压低了声音说道。
傅箐遮住了半张脸,墨色的眼睛在月光地照射下隐约交绰:“陵阳,你和其余人在这接应,若有变故先行撤退。”
“那将军呢?”
笼内的哭泣戛然而止,却突然爆出更加凄厉地尖叫与咒骂。
他们望去,两个大胡子邦子正扯着扎着总髻地小女孩,狞笑着朝火盆旁走去。笼子里一年迈的老翁踉跄地跟着走了出来,苦苦哀求道:“大人,大人求您了大人,放过我孙女吧,她才十岁啊!”
那番子哪里会听周人的话,转身一脚就踢到老翁心窝上。老翁佝偻的身躯如破麻袋般跌进砂砾,呕出来一滩乌红的鲜血。
汉人群中不乏有人倒吸口凉气,啜泣声只敢呜咽在喉咙处。
小女孩甩开被人拎起来的衣襟,冲到倒在地上的老人旁边,捧着老人的脑袋哭嚎道:“爷爷!爷爷!”
老人的眼神在火光中逐渐混沌,却还是颤巍巍举起双手,想抚在女孩脸上:“丫头别怕……爷爷在……”
可惜,双手还没碰到女孩就又被壮汉抓住腿扯走。
姑娘的惨叫与胡虏狰狞地笑声交错起伏,将这人间生生炼化成恶鬼横行的地狱。
“他娘的。”陵阳坐不住了,他眼睛瞪地通红,握着手中剑就要站起来,却被傅箐反手扣住手腕。
“不可,我们这次来只是为了探查,绝不可暴露自己。”
“将军,难道你就让我眼睁睁看着这帮胡虏欺辱我大周百姓吗?!”
指节骨被攥地发白,傅箐的后槽牙快要咬碎。理智与情感疯狂博弈,即便见过无数战场血腥的他,也快要绷不住脑袋中的名作“大局”的弦。
沾满羊腥味的胡虏覆上女孩身上的时候,少女衣裳撕破地声音让所有人都不忍地闭上眼。
陵阳祈祷最好天空能降一道雷,正正好能劈死这两个禽兽不如的畜牲。
说雷,雷便来。
千钧一发之际,位于北契屠各部大营最西侧的营帐突然燃起通天的火光,今夜偏偏刮的是东北风又是秋季。秋季草场干枯,枯草遇火便连成锁网,火网铺天盖地而来,大有要把这整个大营烧光的架势。
本色虫上脑的胡虏士兵见这阵仗,哪还有心情管什么下半身。他们连剑都忘了拿,风风火火地一波一波拎着桶就朝着西侧跑去。
叶文雨此时也佝偻着身子,猫着腰从远处石头后面摸索过来。他蹲在为“自己小心眼,人家都这么努力了还猜疑人家是不是奸细”的心虚二人组旁边,把手中的火折子吹熄盖上盖子,揣在贴身的衣襟内放好。
察觉到二人目光,叶文雨不解道:“怎么了?”
傅箐指着不远处的越烧越旺地火,凤眼含着笑意:“你放的?”
叶文雨坦荡荡:“是啊,逃出来的时候为了找图我把这个大营摸了个遍。整个营帐都灯火通明,唯独那一片黑压压的,我想着事出有异必出妖,还真让我猜着了。”
北方小孩的脸吹得都有些高原红,偏偏他深的又黑,黑了透红的脸露出白色小虎牙,笑得极为狡黠:“那是他们大军的粮仓,竟然还放着二十车火油。反正来都来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把火点了。”
要说之前还觉得这屁孩不靠谱的陵阳第一个竖起大拇指:“好小子,你这兄弟我认了。”
“别贫了,先救人。”
傅箐指节抵住纱巾下缘轻轻一推,掩住唇角转瞬即逝的笑意。一声令下,暗夜中十道黑影如墨滴入山水,瞬息间抹过外围岗哨的咽喉。
剑光划过北契士兵的喉咙,纱巾上才干涸的血迹再次变得湿润。傅箐将怀中逐渐冰冷的尸体甩在沙砾间,冲着叶文雨使了个眼色。
“得手了。”叶文雨上前一通摸索,一把青铜钥匙在他掌中折射着寒光,回头向着傅箐点头示意。他灵猫般矮身窜出,贴着铁笼阴影疾行。
傅箐这次出行带的都是长宁军中各营选拔出来的精骑,他们的剑刃也不同于普通甲卫,均拿玄铁打造。
铁剑刃寒光流转,斩断铁锁如同利刃裁帛。被放出的数百流民如受惊的沙鼠群炸开窝,在刀光剑影间盲目奔突。
“将军不行!流民比预计多太多了,根本带不走!”
彼时周围其他方向把守的北契兵看到这边有人袭营,号角长鸣下,大营主力集结先朝他们所在方位包抄过来。
这次加上叶文雨来的也不过十二人,而屠各部再此屯结的兵力少说也得有五万。那这些流民,如若不能平安到大周境内,想必被这群北契士兵抓到后都会立即处死。
傅箐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的眼神也不知道那孩子看懂了没有,什么都没问就直接去做。
若是那孩子理解错了……
事实证明,古人说的高山流水遇知音,伯牙子期初次相遇可以一曲知对方深意。而这小子,虽理解的不太多,奈何他做的够多能让你从中随意选择。
火把突然在东南角再次亮起,少年单薄身影逆光伏于马背,手中长鞭破空三响。受惊的北契战马嘶鸣着挣脱缰绳,叶文雨反手割断系在自己腰间的头马羁绳,整个马群顿时化作奔涌的黑色洪流。
“将军,让大家上马!”
傅箐拔出插在敌人身体里的利刃,朝地上撒了一把刀上血。他看向叶文雨时,眼里是止不住的欣赏:“好小子。”
“上马!”傅箐挥剑劈开两个北契兵。
“得令!”
这次掳来的流民都是在边境上与北方各境做买卖的商贩,他们人群中大多数都是常往返于中原各地,所以会骑马的不在少数。
叶文雨牵出来马时特地留了心眼,这群马都是北契战马,老马在没有头马的带领下很容易往自己家里跑。
好在北契战马都拴在一个大马圈里,缰绳与缰绳之间都是由绳子绑定起来,只要控制住头马,剩下的马匹自然会跟着头马走。
叶文雨转手一刀捅进了背后偷袭他的士兵脖子里,只是他力气小一刀并没扎太深。北契士兵举起手中弯刀即将落下瞬间,身体被玄铁剑贯通,剑鞘上的“箐”字在血色中泛着杀意。
“傅将军……”
“陵阳,你带着这小子和流民先走,我留下殿后……”
“将军不可!”
“这是军令!”
尽管北契营帐内到处都是火光,乱成一锅粥。但是耐不住敌方人数多,此次突袭要的就是一个“快”字,再拖一个人都走不了。
军令如山,即使陵阳再不愿也还是翻身上马,高喊道:“妇孺抓稳鞍鞯!精壮者殿后!”流民们踩着彼此肩背翻上马背,不会骑术的老者被青年托着腰送上马鞍,中原人特有的团结,是他们在慌乱中仍系着同命相连的承诺。
北契军队上马紧跟其后追逐。
人跑了,粮没了,北契人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屠各部的主帅站在王帐的最高处,怒目圆睁地对着带头的陵阳搭箭拉弓,弓弦紧绷时所指方向缓缓调转,对准锁定了孤身断后的蒙面将领。
傅箐迎上对着自己的箭,横立在马上咬住束腕布带反手绾发。
碎发扫过微垂的凤眼,营地里火把的光恰恰舔过眉峰,照得整张脸如同雪地里淬过火的剑。
他摘下面纱,振臂高呼:“大周骠骑将军在此,有胆子的大可过来送死!”
说罢剑狠狠拍了下马身,马蹄高抬一瞬,他身后突然一沉,脊背撞上一片温热。
叶文雨的箭囊摩擦着傅箐的甲胄铁片,发出摩擦声。
看着背后背着箭囊拉弓的小人儿,傅箐又惊又怒:“胡闹!”
叶问雨双腿一夹,两人身下的马霎时朝着与陵阳带队的不同方向奔跑起来,少年眼底映着跃动的光亮,竟比火光更亮三分:“将军放心,我答应过你的,绝不碍事。”
战马嘶鸣声混着傅箐笑声,划破夜色。
“好。”
傅箐紧攥住缰绳,两人一马在茫茫戈壁上极速奔跑,快速飞驰。
瞧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王帐上的阿图鲁收回了手中拉开的弓箭。
身旁的军师双手交叉在胸前,向他汇报,“可汗,此次周朝皇帝派过来的是傅长空,刚才那个汉人说自己是骠骑将军,应该是长宁军总帅——傅长空之子,傅箐。”(胡语)
“傅箐……”(胡语)
这个名字曾是无数北契人的梦魇,跟着他老子封狼居胥,登临瀚海,愣是将北契管辖的河西走廊打成了他大周朝的领土。
北契更是流传:“失我河西,草木不生;丢我瀚海,嫁妇无色。”
“长生天若是把这样的人物,生在我们广袤的草原上,即便是面对南方的雄狮长宁军,咱们也不用被他们驱赶在茫茫的戈壁当中。”漠北的风沙拂过阿图鲁的脸畔,“长生天既然不肯赐给我这样的鹰......那我就折断他的翅膀!”
他高声命道:“大军听令,活捉傅箐!”(胡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