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琛倒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于是笑道：“是，她三日后和我一起走。”

萧方铎听罢没再多说，岑琛也站起身告辞。

出了翊王府后岑琛没有回公主府，反正他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正好慕之情绪不佳想着陪陪她，便打算走之前都住在岑家老宅了。

岑琛来时，慕之的屋子已经黑了，他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到隔壁的书房。

他不知道的是，慕之这一宿未眠，一直在屋内辗转反侧。

这回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早来，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到吟月阁。

吟月阁除了早上一直都很热闹，走在刚到门口就能听见里面的靡靡丝竹声。

慕之没心情听曲，直接迈步走了进去，不成想刚进门便被人叫住了，估计是早得了莲香的嘱咐，昨日那个杂役一直在门口等着她，见她来了径直将她引到二楼的一个雅间。

杂役道：“请客官稍待片刻，我这就去请莲香妈妈。”

慕之深呼了一口气，等待的过程是格外漫长的，从昨日到现在，她等了整整一天，天知道她这段时间过得有多么难受。

又是一阵漫长的等待，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这里还是不见半个人影。

正在她不耐烦之际，莲香终于到来，没进门便是熟悉的一声轻笑。

“呀，今日还真是准时呢！”

慕之审视着她，眼神中没有一丝笑意。

莲香看了看自己的身后，尴尬一笑。

“瞧我这记性，紫苏快去将白蕊姑娘请过来！”

她身侧一个侍女答应一声，低头跑了出去。

她转头笑道：“客官稍安勿躁，我已派人去请了，一会儿你就能见到白蕊了。”

她说着亲自倒了杯茶递给慕之，又将桌上的点心推了过去：“可曾吃过饭了？来尝尝顺弘斋的点心吧。”

慕之脸色稍缓，这一日来她确实没怎么好好吃过饭，腹中一阵空虚，脸色也隐隐泛白。

想到即将见到白蕊，她心中还是一阵忐忑，即使碰上她平日最爱的甜食现在也没什么胃口。

莲香见她不肯吃东西，便想着和她搭搭话：“不知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慕之。”

“唔，就姓慕吗？”

慕之淡淡道：“是”

莲香看慕之一直板着脸，之后也没好意思再搭话。

没过一会儿屋外传来一声呼喊。

“不好了，不好了莲香妈妈。”

莲香不紧不慢的回过头：“怎么了？何事惊慌？”

方才出去那名叫紫苏的侍女气喘吁吁的跑进门：“罗府尹家的小公子百日宴，白蕊姑娘被罗府的人接走了。”

“什么？”

慕之当即站起了身，她看了眼惊慌的侍女，又将目光转移到莲香身上，脸上满是压抑的怒火：“你明明答应过的我！”

莲香似乎也有些意外：“她什么时候走得？”

“据他们说也有一会儿了，大概……”

紫苏看了眼慕之：“大概就是这位公子来得时候，这会儿估计已经要出街了，追恐怕也来不及了。”

“你……”

眼看慕之满面怒容，莲香连忙赔笑道：“瞧我这记性，昨日忘了知会白蕊一声了，这白蕊也是接客也不告诉我，要不你明日在见她？”

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还想推到什么时候是头？

慕之强行压下胸口的那口郁气，问道：“是不是……她没进罗府就成？”

莲香顿了顿，点头道：“一般来请我们吟月阁的姑娘出去都是我们的人送过去，若她没进罗府，或许可以找个借口推脱……”

慕之转头看向刚刚说话的紫苏：“她走得哪边？”

紫苏道：“从正门出发的，沿河街西行，这会估计已经进青棠大街了，罗府就在青棠大街的……尽头。”

后面的话在紫苏嘴里变成了气音，因为她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慕之早在她说出罗府位置时便从窗子翻了出去。

两人忙趴到窗口去看，却见慕之轻巧地落在地上滚了一圈，也顾不上拍身上的泥土，起身拔腿就跑了。

莲香看看紫苏，紫苏看看莲香，两人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一片茫然。

也不怪慕之这样着急，母亲和姐姐的下落已经在慕之的心里装了太久，久到她听到她们的消息时，根本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

母亲已死，现在唯一可能存世的就是她的阿姐，哪怕有一丝探知阿姐下落的希望，她都不敢耽误。

慕之奔出沿河街后拐了几个小巷，几经转折终于在摩肩接踵的青棠大街上看到了一辆四面垂缀白纱的软轿，透过垂纱似乎还可以看见里面的窈窕的人影。

而那辆软轿马上行至前面的街口的宅子，若在离得近些，便可以看见那牌匾上漆金的两个大字——罗府。

这是她距离她最近的一次。

“等一等。”

慕之边跑边大喊着：“等一等”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她马上便要追到那顶软轿之时，前方在罗府门口迎人的家丁也看到了轿子，快跑几步迎了上去。

慕之怔怔地站在青棠大街上，看着罗府的家丁迎上了软轿的车夫，几人并排，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而那清丽的人影就端坐在软轿上。

近在咫尺，却好似远在天涯。

片刻后，她不知怎么喊了一声：“姐姐”

没有动静，也没有人回答，只有她身侧的几个行人向她投好奇的眼神。

慕之此时已经不在乎，她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姐姐”

周围人纷纷向发出声音的慕之看去，这一声也终于惊动了前方软轿中的丽人。

一只素白的手拨开垂纱，回头朝慕之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可惜她头上带着帷帽，慕之看不清她的神情。

白蕊的目光也没在慕之身上做过多的停留，因为她该下轿了。

白蕊终于注意到了自己，这点让慕之稍稍舒服了一点。慕之没有再追上去，反而还笑了一声。

人家都已经进府了再追也是徒劳，她也不能再去把人拉回来，还不如在外面等。

等她出来总能问出个结果。

这一等便是五个时辰，期间不断有宾客从罗府进进出出，慕之却始终未见那抹白影，她守在罗府外的软轿旁一直等到天黑，直到快要宵禁了才等到白蕊出来。

“这位，姐姐……”

慕之在她踏上软轿的第一时间便叫住了她。

白蕊仍是带着帷帽，闻声转头温和道：“有什么事吗？”

“我……”

真说上话时，慕之忽然又不知如何张口，结结巴巴半晌才小心翼翼道：“我能不能和你说几句话？”

帷帽罩面，慕之看不见她的神情，又怕她误会自己是歹人，急忙解释道：“我，我没有恶意，就是问几句话，而且我给莲香钱了，她同意我见你。”

白蕊沉默了一瞬，对一旁的轿夫道：“劳烦几位先歇一会儿，我同这位说上几句话。”

几个轿夫都是长期受雇吟月阁，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白蕊也将手中的琴递给一旁的侍女，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离轿子不远的一处矮墙下。

“这位，客官……你有什么事吗？”白蕊率先开了口。

“我，我想问，你的词，还有曲……”

“什么词曲？”

慕之并不知道那日白蕊唱得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只知部分的词曲，她不知如何表述，最后直接念了出来：“……思离人，犹在北，春满庭院又芳菲，良人何日归？”

慕之踌躇半晌，终是断断续续念出了一直萦绕在她心中的唱词。

“……愿以此心寄春风，携五湖明月，赴千里迢遥。”

直到最后一句念完，她压抑已久的情绪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眼泪从脸上滚滚而落，慕之抬袖擦了擦，想稳住情绪说句话，这时她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这是我母亲所做的歌，在我幼时她经常用这首歌哄我和阿姐睡觉，但……但她很少在人前唱。”

慕之每说一个字都会因为哽咽停顿好久，她流着泪双眼却一直盯着白蕊，想从薄纱覆盖的模糊面孔上窥探出一丝端倪，然而从始至终她都平静的听着，连呼吸都近若无声。

平静的外表下，是近乎冷漠的理智。

“这首曲子确实不是我所做，是别人教我的。”白蕊沉默许久终于开了口。

慕之反问：“是谁？”

“一个故人，这首‘寄客春’是她所教，可惜她在三年前已经死了。”

在她说出“死了”那两个字时慕之的身形明显晃了晃。

“不，不可能吧！你是不是在骗我？”

慕之强咽下喉间的哽咽，缓缓道：“这是我阿娘唱给我阿爹的，我阿姐也不会平白无故将这首曲子教给别人……”：

“但事实确是如此，”

白蕊的语气平静至极：“她除了教了我这首‘寄客春’还教了我一首‘月笼纱’，而且……她长得很好，人人都夸她的眼睛漂亮，若她还活着想必我也不会有如今的风头。”

“不，不可能”

慕之连连后退，直到撞上了身后的墙，她仰着头想使眼泪回流，但奈何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因为她早已泪流满面。

而白蕊，她没有开口却也没有动，似乎在等她哭完。

又过了好半晌，慕之才抬起头道：“你，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

白蕊一时没有回答，慕之伸手想去撩开她面前的帷帽，白蕊却猛地后退一步，冷然道：“男女有别，我白蕊虽沦落风尘，但尚不至于被男人当街调戏，客官还请自重些。”

慕之的手僵在半空，终是没有强人所难，她无力般垂下双手，向对面的人道了句歉。

“对不起”

慕之委屈道：“我，可我总觉得，你很像我的阿姐……”

说完这句她靠着墙终于放开声痛哭了起来。

白蕊似乎有所触动，声音也缓和了一些：“突闻噩耗，稍有失态也在情理之中，还请节哀吧。”

她说罢转身欲走，慕之从背后叫住了她：“等一等”

慕之站直了身子，看着她的背影缓缓道；“你，你是真不是我姐姐？”

她的语气没有丝毫的迟疑：“不是，你认错人了。”

慕之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句“认错了”

是啊，若她真得是自己的阿姐又怎么可能不会认她，她是会像母亲一样疼爱她，保护她的阿姐，在面对自己找来时，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慕之忍不住抽泣几声，又颤着声问：“那你知道教你这首曲子的人是怎么死的吗？”

这次她思考了许久，半晌后才道：“死在一个雨天。”

死在一个雨天。

白蕊说完这句走向了软轿，和侍女说了几句话后便上轿走了。

随着罗府家丁关上大门，慕之的世界也化为一片寂静，所有声音像是被风吹走了，没有一丝能再进到她的耳中，她的心中翻来覆去都飘荡着那两句绝情的话语。

“死了”

“死在一个雨天”

她靠着墙壁彻底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