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叮—”
刺耳的锅铃尾音将陷入梦魇的喻归救回,顷刻间教室内就只剩他一人,前方黑板旁边的表彰墙上在他的名字后面贴了五朵小红花。
这是代表周一到周五他都得到了老师的表扬。
喻归空荡枯冷的身体被那几多红艳艳的小花暖回了温度。
背好书包喻归把教室的灯和门都关上,转身一看,竟然下了小雪,点点雪花从天上飘落,在暗淡的空中碎光晶盈。
喻归的心情彻底好了起来,想着今天放学走晚了路上要跑回去,不能让外婆担心。
不知道外婆今晚会做什么好吃的……
喻归暗想着,心里也很遗憾没有让外婆听到老师在课堂上对他的夸赞。
原来外婆说所有人都会喜欢乖孩子真的没有骗他!
喻归小跑到楼梯口,还没踩下去就猛地感到背上的书包被人大力拽住,他没稳住身形往后栽去,一屁股摔到了石灰地上。
他扭头一看,瞳孔不由得一滞,也忘了从地上爬起来,眼睛四处乱转,手指不受控的抠搅。
“小虎……我要回家了……”
喻归似怕极了这人,眼神连个停留也没有,说话声也小小的,嗓音发颤。
名叫小虎的男生阴森的笑了声,接着身后又冒出两个人,脸上是和小虎一样的冷笑,喻归认识这几个同班同学,但他们好像不太喜欢自己。
以前应该是喜欢自己的,但小虎让他去赵伯伯的小店里拿东西,还是趁赵伯伯不睡觉的时候,也不会给钱。
外婆说不给钱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拿东西的话就是偷,手是会流血脓的。
喻归后面不再去了,小虎他们就不喜欢他了。
他们会撕他的作业本,还在他很珍惜的书上写不好的字,小虎说因为“背叛”所以要接受“惩罚”。
他们肯定又要罚他了,喻归想。
天色愈加浓重,残阳也躲在了远处的地平线,夜色渐深。
“小虎,外婆会担心的,得回家。”
面前三人居高临下的蔑视着他,喻归忍不住发瑟,农村的学校哪会有什么灯,寂静空旷的校园好像只剩下这么一处黑暗的地方。
三人直勾勾的看他,表情从开始到现在居然也没有一丝变化,就连瞪着的眼睛也没有眨过。除了小虎先前的那声森然的笑,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阴冷的寒气和乌黑的环境让喻归越来越慌,他仓皇的去扒书包上那只陌生的手,他急红了眼,手也不停的哆嗦。
下一秒,喻归一口咬住,狠狠的,大力的,用劲到面目也没有了一直以来的乖巧漂亮。
突然一道刺眼白光,喻归下意识闭了眼,再睁开发现自己在一个洗手间。
好像是学校的“厕所”。
喻归也没有纠结为什么自己会从学校的走廊一下到这儿来,只是恍惚一瞬就自然而然的在水龙头下洗手。
随即几道脚步声从门外逼近,喻归立在洗手池前一动未动,直到一声巨大的声响,他才回过神似的,抬头看向门口。
“你就是喻归?”
门口挤了好多人,眼里是相同的戏谑鄙视,喻归只觉得身上爬了好多看不见的虫,钻进了毛孔,又逃到了骨缝,他让无可奈何又浑身毛骨悚然。
“看他这样肯定就是那个脑残喽!”
“原来傻子也能上学。”
“嗷,傻子还有名字啊!”
说话声避无可避的钻入了耳廓,喻归愣愣地看向门口那些身高和年级都比他高的人,很奇怪,喻归只能捕捉到他们每个人脸上厌恶的表情,却看不清他们的脸。
而且,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熟悉呢,仿佛已经经历过了一样。
他的嘴巴不受控制的蠕动,他听到他发抖的声带很艰难的挤出了几个字。
“……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呢。
喻归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想再开口时嘴巴像是被过年贴对联的乳胶黏住一样,薄薄两片嘴唇动不了。
随着厕所门的反锁,喻归也退到了厕所墙角,瑟瑟发抖的瘦小身体透露出他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毫无征兆的一盆水迎面泼来,喻归即使穿着外婆给他买的厚棉袄也不禁打了个冷颤。
“别把你的煞气传染给我们了!”
“傻子就该去精神病院啊!来什么学校!”
“发病了怎么办!”
水滴模糊了视线,喻归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要欺负他,他总以为是自己不够听话,不够乖。
他好像终于知道了。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身上的冷水被浓重的尿骚味道取代。
“我们都可是童子尿,你买都买不来!哈哈!”
“不会出事吧?”
喻归在晕倒之前听到最后两句话。
“嗐!怕啥,傻子记不住事儿的。”
记不住吗……还没消散的意识自问自答。
他好像能记住呢。
一阵晕眩卷席,喻归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是他的同桌把他叫醒的,他的同桌是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同学们都嫌弃女孩子每天都流鼻涕吃鼻涕,所以两个孤单的人被老师安排成了同桌。
“喻归,老师让去上体育课。”
小女孩说话时小辫子也会晃动,她见喻归发呆,又提醒了一遍,走前还不忘嘱咐他别迟到了。
又是熟悉的场景。
农村的体育课就是在一片石灰地上,由于下了雪这节体育课老师让他们扫雪。
老师刚开始还会站在这里巡视,等老师一走,班里的捣蛋鬼们有的直接扫把一扔去玩雪,有的把扫把当“金箍棒”耍,也有的会故意把扫雪的动作放大,雪沫就会被扫溅到旁边女同学身上。
喻归也在认真扫雪,他手里的扫把柄断了一截,扫了会儿腰就酸了,他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心里默念:快长高快长高!
突兀的叫喊响起,是他的同桌。
“喻归,老师叫你去器材室再拿几把扫帚。”
喻归点点头,把“残疾”扫把放在地上,去了后面的器材室。
器材室就是放一些学校暂时用不到的物品,叫杂物间其实更加符合。
想到自己一会儿也能拿新扫把喻归心里也有点小开心。
门是半敞的,喻归站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门里就伸出来一只胳膊,硬把他拉了进去。
里面烟雾缭绕,昏暗的室内只有零星红光,喻归咳了几声便死死捂住嘴不敢再出声,透过窗外朦胧的白光,喻归看清了拉自己的人是“李虎”。
喻归看不到李虎眼里的玩味和凶光,只是在这里他只认识李虎,他怯怯去拽李虎的衣袖:“小虎,老师让我来拿扫把的,只拿扫把。”
李虎没说话,门旁的一个高个子踩灭了烟走了过来。
“这小omega没成年,有什么好玩儿的!”高个子从阴影里移到光亮的地方,打量着矮小的喻归。
喻归害怕的往后躲,高个子身上不好闻,说话也臭臭的。
他只觉得头脑都被熏的晕蒙蒙的,脑袋里好像有个皮筋,马上就要断了。
“是不好玩,架不住嫩啊,水灵灵一小孩,跟豆腐似的。”
屋里几人都猥琐的笑了起来。
高个子也被说的心里悠然,迫不及待去摸喻归,不成想喻归咬了上去,直接咬了个红血印。
“外婆说不能碰脖子!”喻归又害怕又生气。
他只是来拿个扫把呀,拿了他就走了。
“妈的,劲儿还不小。”高个子甩甩手,想缓解疼痛。
李虎一看自己认得初中大哥被咬了,龇牙上前一脚踹喻归肚子上。
“胆子不小,敢咬我大哥!”
喻归捂着肚子呕了半天,呕出来的几乎都是酸水,李虎虽然年纪小,农村孩子皮惯了,力气却都不小,直接就给他疼哭了。
“咳咳!”喻归瑟瑟看着他们,哭道:“不要打我啊,我只想拿个扫把。”
“外婆不让碰脖子,我不是故意咬他的!”
李虎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最后一口烟吹到他稚气雪白的脸上,“傻子,陪我们玩玩就让你走,好不好?”
他也不等喻归回复,一把拉出他的手臂,抽完还没熄灭的烟头在他白皙细瘦的皮肤上方冒着淡灰烟气。
“你只要把我们逗笑了我们就让你走。”李虎邪笑着,说出的话与他稚气的面孔大相径庭。
“逗不笑我就把烟头按你胳膊上了哦。”
语气天真的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
“小虎,不要 ,我怕疼。”喻归哀求道,哆嗦的手指想去把李虎的手挪开。
“第一次失败。”李虎回头对他们开怀一笑,接着毫不留情地把烟头摁了上去。
可能因为天气温度低,再加上烟头在两人说话时慢慢熄灭,上面的灼烧感不太强烈,喻归只是吓得抖了下。
身后看戏的人都像是可惜的叹了声气,李虎收到高个子的视线,对他讨好的哈巴笑了笑。
“强哥对不起!下把一定让他疼!”
石强拿烟的手摆了摆,俯首对李虎耳畔咻咻几句。
李虎乐出了声,对石强举了个大拇指。
接着他扭身对喻归道:“傻子,会学狗叫吗,学的像了我就让你走。”
喻归一听惊喜的瞪大了眼,急迫道:“会!我会!”
还怕人不相信似的,又说着:“我学的小狗可像了!”
室内的人都嘲讽的笑起来,李虎也笑的溢出几滴泪。
“哎呦!笑死我了!那你学下。”
喻归只是伤心的垂眸不去看让自己心里难受的画面,稍后他才迟钝的叫了出来。
“汪!”
李虎他们又哈哈笑了起来,喻归不懂但却觉得羞耻,臊红了脸。
“像!还真挺像!”李虎笑道。
高个子也笑的厉害,他拍拍李虎的肩,“还真是!怪不得上次老二他们说这傻子喜欢喝童子尿!哈哈哈!”
李虎看逗大哥开心了,又对喻归说:“傻子,再叫。”
喻归低着头却怎么也不肯再叫了。
“啧!”高个子好戏没了,再加上手腕又疼起来,对喻归怒火又升。
“是不是要给你栓个狗链子才会叫啊!”
李虎说:“你就说你是不是傻子?是不是笨蛋?”
见喻归默不吭声,李虎对着他的头就是一巴掌,“聋了还是哑了,是不是还想让我烧你!?”
喻归瑟抖抖,看了眼李虎又点燃的烟,半晌小声颤抖道:“是笨蛋。”
李虎不耐烦:“大点声儿!”
“我是笨蛋。”
“再大点儿!”
“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我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