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深夜的单人病房,只有暗淡的月光透过窗户散落在房里的地板上。喻归双眼紧闭,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仿佛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还是能从眉眼间瞧出清秀隽丽的影子。
病房的门被拉开,一道高挺宽阔的黑影投射到地面,紧接着喻恩悄声踏着夜色走进房内。
床头小灯打开,房内有了微光,给床上人那死寂的表情阴渲染上一小片暖色。
喻恩把手里的脸盆放在旁边桌上,浸湿毛巾拧干,轻柔的给床上的喻归擦拭身体。
距离喻归住院已经半个月了,在这段时间喻恩每天就像个行尸走肉,眼里没有任何人,也不准医生之外的人来见喻归。
陈怡和刘工赶来的时候喻恩已经控制不住自身的信息素,狠戾的表情似乎要将几人都活活掐死,周边的alpha和omega都被折磨的捂着腺体发抖不敢上前。
最后还是医院里的几名beta医生和护士强制性给喻恩注射了镇定剂,这才没引发严重的影响。
喻恩醒来后只看到了手边的几摞现金和一张写着“对不起”的贴纸。
贴纸揉皱扔进了垃圾桶,喻恩拿着钱给喻归安排到了单人病房。
他买了张折叠床,每晚就睡在喻归旁边,一根红色毛线从他的食指连接到喻归的食指上。
这样就算是浅眠的夜里,只要喻归有一点动静,他也能第一时间感受到。
医生的话仿佛还在耳边经久不散。
病人可能是遭遇了不能承受的痛苦,所以在梦里逃避,不愿意醒来。也可能是梦里有他一直所盼望的,陷在了自己编织的梦境中。
如果再不醒来的话,病人就会慢慢进入脑死亡。
喻归揉搓了把脸,看着喻归的睡颜,心道:为什么不想醒来呢,是在梦里遇见外婆了吗,所以就不要我了,还是害怕醒来后会被继续欺负……
喻归捏着拳头,眼眸透出黑气,真后悔那天没有直接杀了他们!
喻恩倏地感觉喉头刺痛难忍,他坐在凳子上握着喻归的手贴在额头,又一次对着上天祈祷:回来吧……回来吧……
喻恩不想睁眼面对每次看到的残酷现实,紧紧握着喻归的手试图把自己的体温传达给他。
就在喻恩又一次灰心时,掌心里那只手好似轻颤了一下。
喻恩急忙瞪大眼,呼吸也忘却了,眼睛也不敢眨,死死盯着手里那只细小的手掌。
下一秒,空荡安静的病房内响起一道沙哑弱小的声音。
“是笨笨……”
接他的真的是笨笨。
喻归这一觉睡的太长太长,长到把小时候的事情在梦里又经历了一遍。
虽然梦里的坏人还是那么坏,但后面外婆会给他做软乎乎的蛋糕,还会给他讲好多好多的故事,大狗和二毛也喜欢跟他做好朋友。
可还是少了。
梦里没有笨笨了。
在器材室他的同桌带着老师来了,李虎和那些欺负他的人都翻窗子逃了。
后来再醒来他就在家,外婆给他买了糖,做了蛋糕,还亲他抱他,最重要的是院子里还有一堆比牛爷爷家还高的瓶子和纸箱!
大狗二毛也经常找他玩,抓知了,打沙包,木头人,玩了好多他从来没有玩过的游戏。
好像不用再哭了呢。
但为什么还是开心不起来。
有外婆了,有朋友了,也有好吃的零食了,应该要很开心很开心啊。
直到晚上睡觉时,门外恍惚有人在叫他,他问外婆,外婆说没有,还让他早点睡觉,不然会被妖怪抓走。
可门外那个人好像很难过,听起来像是在哭。
喻归想去安慰他,下床刚穿好鞋就被外婆拽住,外婆突然变得很凶,抓他胳膊也很疼。
“不能出去,出去了就什么也没了!”
“你还想被人欺负吗!”
“乖孩子!好好呆在家里,外婆会保护你!”
“你想要什么外婆都会给你,乖孩子不走,睡觉吧,睡着了就什么都有了。”
喻归好看的眉毛拧成麻花,为难地看看依旧“和蔼慈祥”的外婆,又望望被拴紧的门闩,他依稀还能听到叫他的声音。
很轻很小,就像薄薄一缕烟,微微一动,就散了。
在声音逐渐消失前,喻归看着满心欢喜等他脱鞋睡觉的外婆,外婆还以为喻归是听她的话,这才松开了桎梏他的胳膊。
霎那间,喻归鞋都不穿,不顾身后“外婆”的尖叫喊骂,冲到了门后,取下了那根笨重的门闩。
随着门被打开,那声临如清风拂面的声音也有了具体的面容。
他说:“归崽,我来接你了。”
喻归愣然,男人只是朝他伸出手,喻归低头看,上面有一根发着光的红绳,视线望去,红绳那一段居然自动绑在了自己的食指上。
“去哪里呢,外婆说不能离开家,会被人欺负的。”
喻归舍不得移开视线,手指搓着那根红绳,“他们都讨厌喻归,因为喻归是傻子,我不想做喻归,我也不要叫喻归。”
手指上的红绳越搓越短,喻归似是要把以前表达不出来的事在趁他现在可以像个正常人表达时一股脑都对喻恩讲出来。
有一种看到家长拥有了安全感,可以尽情吐诉心里沉埋那些委屈的刹那。
“我不喜欢他们,我想一直留在这里,我在这里很开心,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出来。”男人说。
喻归抿紧了唇,顿顿道:“你好像哭了,我不想让你哭。”
喻归这时才发现两人已经离得很近很近了,他也看到这个人脸上并没有泪水。
“你骗人!你根本没有哭!”喻归生气地说,“你快走,我不想看见你!”
话音刚落,男人抱住了他,喻归情不自禁的回搂,随即一种融入到骨子里的本能让他把脸埋在男人的肩颈,贪婪地吮吸着想念到极致的橙花香。
“你不要我了吗,还有脚脚,二十块,你说好要保护我的,没有你我没办法的…….没办法的……”男人嘶哑的嗓音萦绕在脑中,悲伤极了。
喻归心颤颤地疯狂跳动,久久不语。
男人也安静地等待着,良久,喻归才稍稍露出一点上半张脸,“那……我跟你走了……你能保护我吗……”
喻归看到男人点了头才展露出一个可爱羞涩的笑。
他和男人手牵着手,无边的黑夜下只有两人手里那根已经负距离到看不见的红绳在手上发着淡淡的弱光,前方黑暗的道路宛如危险深渊,不知道还会有什么预见不到的恶劣荆棘。
喻归侧头,正好与男人望来的眼神对视,那双幽深乌黑的瞳孔中倒映出了他的模样。
男人缓缓开口:“喻老师,回家了。”
———
单人病房里医生有条不紊给喻归进行检查,随着最后一项完毕,医生对浑身紧绷的喻恩道:“醒来就没事了,注意病人的情绪和心理状况,还有腺体一定要保护好,如果再次损坏的话可能会影响到生育和寿命,到最后只能摘除腺体。”
年轻的医生看喻恩如临大敌的表情,放缓了声音宽慰:“只要病人不受刺激就没事,放轻松点,病人刚醒还很虚弱,抽空让他多散散步,强健一下.体格。”
医生离开后病房又陷入莫名的沉静。
喻归睡得难受,现在半靠在床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像根木头的喻恩。
“笨笨,我又想喝水了。”
喻恩这才找回不知道飘到哪里的神魂,赶忙给喻归倒水。
保温杯里的水已经不烫了,喻恩还是把水倒在杯盖里,吹吹送到喻归嘴边。
“慢慢喝,别呛着了。”
喻归点点头,笑了笑,没让喻恩喂,接过水一大口喝了下去。
水从干燥的喉间淌过,喻归舒服的“啊”了一声。
他把杯盖递给喻恩想让他再倒点,没想到笨笨又发呆了。
他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下,笨笨这个表情是又想吃糖了。
喻归不开心的皱眉,笨笨为什么不坐下来,他都够不到!
“你坐下来呀,我脖子都抬得酸了!”喻归去拉他,想把他拽到床上。
“哪里酸?是哪里不舒服吗?!”喻恩急忙问道。
慌的手都在抖,眼里的血丝脉络全都横散开。
喻归看的心里很不舒服,他感觉笨笨好像在害怕。
可是房间灯很亮呀,一点都不黑。
不过笨笨坐下来了,喻归费劲的挪动着屁股,又离他近了点。
虽然只是睡了一觉,喻归却觉得已经好久好久没看到笨笨了,而且现在的笨笨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
他有了扎手的胡茬,眼睛里面也好红,头发乱乱的,衣服也皱巴巴的,有点像那次抢他瓶子的脏叔叔。
“给笨笨吃糖,笨笨不要怕呀。”喻归轻轻亲喻恩,像模像样的学他舔一下,再轻轻啃一下。
“笨笨你变丑了,你不要学脏叔叔,外婆说过,要做一个干净讲卫生的孩子,要勤洗手勤洗脸,勤换衣服……”
喻归逐渐停了声音,仓皇无措地看喻恩,手里的杯盖也丢了,两只双手不知道要放在哪里。
“对不起笨笨,我不说了,你不要哭呀,”喻归慌张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会一遍遍小声又自责地重复:“笨笨不要哭呀……”
喻归看只留一个发旋的笨笨,笨笨把脸藏在了那双又热又大的手心里,误以为是自己说话把喻恩气哭的喻归心里难受的不行。
怎么办呀!他再也不会说笨笨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