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朱漆，飞檐翘角，共有三进两院大小房屋数百间，门前石阶数十级。大门两侧有方门柱一对，面刷白漆，门柱下部用石方料，柱底石料 立面上刻有浮雕装饰，粗略一瞧便有仙鹤、弓马、狮子等纹样，无不精致细巧，栩栩如生。

江清容和霍昭阳最后两个搬着行李从车上下来，看到门上挂着的匾额，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一时都沉默了。

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将军第”。

他们来得不早也不晚，除了他们，门前还有两三架车马也刚刚才到。从车上下来的人装饰各异，张口南腔北调，有的连肤色看起来也比他们略深一些，还有的凸鼻深目不似常人，引得年纪最小的朱抱岩多看了好几眼。

“这些人，都是术士？”霍昭阳问道。

“对，都是术士，”叶风荷回道。故地重游，他看起来没什么反应，态度平淡地令人吃惊：“东西都搬下来了吗？没落下东西的话，吴添乐你就进去登记办入住吧。”

“哎哟我的哲，你搁这待着呢，”在等待的过程中，一个江清容没料想会见到的老熟人出现了，一袭黑衣裹着圆滚滚的大肚子，是周承泽。好久不见，他笑起来还是像只狐狸：“没想到在你老徒弟的地盘又见面了，感觉怎么样？”

“……得了吧你，”叶风荷凉凉的睨了他一眼，“我没什么感想。来这的人都是为了赢，我也不例外。你们加油，祝这次取得好成绩。”

“他们不是官家人吗，也要参加吗？”直到顺利地入住了房间，关上了门，江清容才大着胆子问道。

“啊，不如说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官家人占大多数才对吧，”霍昭阳冷静地说道，“科举，武举，不都是正经良民参与的，只有我们这个偏门赛道才会来的人五花八门。”

“眼下的修仙界，像我们这样公开位置又和朝廷有过合作的是极少数，说全天下仅此一家也不过分。绝大多数门派都不会报出自己的位置，所以珍惜这些人，”吴添乐说着用大拇指点了一下门外的喧闹，“说不定这辈子也就见他们这一回了。”

吴添乐话都说到这里了，吃饭的时候江清容就也多分了分神留意身边的人。真的是老的少的都有，聊天吵闹的声音几乎能掀了桌子，比起严肃的比试，那氛围更像是大过年的阖家团圆，反倒显得他们这种年龄相仿、着装又整齐划一的是异类了。侧耳细听之下，果然有些人已经来了不止一次，虽然每次都是两轮游，但“就当过来开开眼界了，反正差旅都有官家贴补”。

“所以，第一轮的安排应该没这么紧张，对吗？”朱抱岩罕见地开口问道。

“嗯……对，”吴添乐犹豫了一下说道，“因为第一轮没淘汰嘛，只是按胜者败者分个组，但是第二轮的时候就会直接开始四进一，那是竞争烈度最大的时候，绝大多数人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淘汰的。”

朱抱岩不说话，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站在一边的叶风荷。萧子期江清容霍昭阳在旁边看着，没忍住都笑了出来。

“行啦，想去玩的话就跟他们去玩吧，”叶风荷叹了口气，“不过就一个下午啊，晚上你们不训练，人家也要忙着去训练了，到时候人家也没空搭理你们。”

叶风荷几乎是话音刚落，朱抱岩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萧子期和吴添乐商量了几句，也相约着一起出去溜达了。江清容回头看了一眼霍昭阳，霍昭阳当然连搭理他的意思都无，他原地站了一会儿只觉得没意思，只好一个人出去了。

将军府里统共三进两院落，其中一个被交流切磋的术士占领了，又是火星又是狼烟看着生人勿进的。另一个院子里的人相对来说就和平很多，热热闹闹地只管聊天说笑，甚至还有人拎着个小包袱来回穿梭吆喝着做生意，什么“滋肾润肺，补肝明目，保证各位壮士来日超常发挥”。一旦一个人买了，其他的人也不得不跟上，一时间居然生意火爆，门庭若市。

江清容站在人群外面看着，对商人的热情推介笑着摇了摇头——他还记得叶风荷一开始就说过，不允许他们在外面胡乱吃东西。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术士凑在一起扎堆，原来术士也跟普通人一样，会逛街，买卖东西，甚至还会大声地讨价还价。对他而言，这是一种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氛围。

他稍微看了一会儿，就起身去大槐树底下正在听故事的小孩子们那里了。倒不是他乐意和孩子们一起凑堆，只是那边的氛围不太适合他。坐在树根底下讲古的少年看起来年纪也不大，看到江清容过来直接警惕地看了过来，江清容赶紧摆了摆手表示不会拆台，拣了个最后面的位置坐下。

“他讲到哪里了，”江清容扭头小声问旁边的朱抱岩。朱抱岩蹲在边上听得正入神，想了一下不耐烦地说讲到应龙死后转了生又去找小狐仙了，就扭过头去接着听讲了。江清容尴尬地笑了一下，心里却忍不住在想这是什么狗血烂俗八点档，也就骗骗像朱抱岩这样的小孩子，但他没处可去，只好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话说这应龙啊，就不远不近地站着看那小狐仙，在他眼里，小狐仙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的好看。但其实人世间过了那么多年，在旁人眼里，小狐仙已经是个老太太了。”

朱抱岩在旁边开始抹眼泪，江清容叹了口气把自己那块白手帕递了过去，心说这玩意当时发的时候他还觉得没用，现在才发现利用率怎么那么高呢，早知道有这么好的东西，应该让闻夏多搞出来几沓给大家分了。

“应龙已经死过一回，知道那小狐仙也不是凡人，就跟她说——要么，你就跟了我走吧，我们好好地过日子。等到你一死，我也跟着死了，我们就一起回天上去，再也不分开了。”

说书的少年显然还比较有经验，语气抑扬顿挫，情绪把控的特别到位，把小孩们听得泪花闪闪的，“在一起、在一起”的都要喊起来了。

“但是，小狐仙对他说，”他语气陡然一转，一下子不知道多少颗年轻的心又悬了起来：“‘我不认得你，你是什么人？从前我认识一个人，你和他有点像，但是我不能跟你走。就算你是他，可我活了大半辈子，我栽了花，还种了树，我有养了不知道多少代的鸡鸭鹅一大群，一旦我走了，它们就没人照顾了。’”

“自此，这白瀑庙的香火就旺盛了起来，使它骤然得以翻身的却不是漫天神佛，那不过是泥塑木胎的一座雕像罢了。人们都说这是因为院里的池子里有神兽，站在池子边上许愿，要比在庙里烧香拜佛更灵验。再过了不知道多久，人们说那庙里又多了断尾的白狐一只，时见时不见的，那又是后话的更后话了。”

“……这啥结局啊，”朱抱岩流了一半的眼泪硬生生又给憋回去了，其他孩子们也都露出了不满的表情，一时间议论纷纷：“鸡鸭鹅怎么可能有应龙重要，鸡鸭鹅又不能跟她生孩子。”

虽然说话糙理不糙，但是朱抱岩这话未免有点太糙了，江清容一时间哑然失笑：“话不是这么说的。这应龙和白狐也就是故事里的那一世恰巧投了一个男胎一个女胎而已，两个都是神仙，要怎么生孩子。况且小狐仙不是说了么，她这一生除了应龙，还有很多其他重要的事情，不过我老家在青洲，那边确实有白瀑寺这个地方，这个倒不是假的。”

不仅不是假的，还和霍昭阳一起拜了佛许了愿，至于灵不灵的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小孩子们被拂了性子也就散了，只留下那个少年站在原地，垂头丧气的有点不开心的样子。江清容倒也是因为一个人闲得发慌，就上去安慰了两句：“没事啊，故事讲得不错的，可能是写故事的人自己没考虑好吧。青年男女，郎情妾意的，一般这种题材大家还是喜欢大团圆结局的。”

没想到这一句话下去，少年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可是，这个故事就是我编的。”

“啊这，”江清容万万没想到，这居然还有这么一回事在这里等着呢：“那个……其实故事写的也还行，就是可能小孩子不太愿意接受吧，哈哈，我觉得还挺合理的。小狐仙又没有转生，在她的视角就是个陌生人打着前世今生的旗号非要诓她走啊，不信不是很正常。”

“对吧，我也是这么想的，”少年一下子露出了如逢知己的表情，眼睛都亮起来了：“而且小狐仙也死了之后，他们不是在一起了吗。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莫名其妙寻死觅活的故事了，难道大家都不为活着的人考虑考虑吗？”

江清容点了点头，但其实是因为他稍微有点不耐烦了，想尽快结束谈话。这在外面逛的可能还不如回去和霍昭阳互相折磨，本来想着是要收集情报，但目前为止他好像也没收集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交个朋友吧，我叫庞修元，”少年热情地说道，“等我以后搞了新的话本子，我第一时间给你寄过去。你是哪里人呀？”

“我？”江清容犹豫了一下，寻思不是刚自报家门过是青洲人么，顿了一下才想起来原来人家问的不是这个，是他平时常待的地点：“我，我住紫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