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穿着他宗门里衣服的小身影一路朝着渡口飞奔而来，一丝犹豫都没有就跳进了水里。随之而来的就是哗啦哗啦地向着他们这个方向瞎扑腾，掀起来的浪花巨大，但是折腾了半天都是原地打转，没有一点点进度，维持着正主本人沉不下去就已经很艰难了。

叶风荷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血压迅速攀升起来，性格冲动的小孩他这几年没见过数百也有几十，但他确实没见过这么不计后果的，这个看起来马上就要淹死在他脸上了。

“调头，往回开，”叶风荷闭了一下眼睛，尽量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一点，毕竟是自家宗门出事祸不及路人，但是他连零点一秒都没撑过去就忍不住吼了起来：“快点，要多久才能到啊，会出人命的！”

事后想一想这当然很离谱，毕竟是术士，真的就此殒命的概率基本上为零，但是当时除了他本人以外谁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劲，没有路子的普通老百姓这辈子可能连修仙者的消息都拿不到，更何况是见到活生生的术士呢。

“不是客官这是逆水啊，”船夫也很委屈，“而且真的要淹死了的话我们现在折回去肯定也来不及了，你如果真的很着急的话，不如——”

叶风荷已经跳进水里游出去老远了。

他的游泳技术也称不上太好，但是至少比水里那个小孩好很多，小孩黑漆漆的长发宽条海带似的在脸上盖的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是，整个人一扒到他身上就软了力气。这其实还算好的，多的是人快要淹死了就想着多拉一个人下水导致一死一送，虽然说是无法自控的生理反应，多少也可以当作是人性本恶的一个现世投影。

小孩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刻意在控制，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跟个大型挂件一样，倒也没有让他浪费太多力气。叶风荷背着人艰难地往回游，和紧急拨回头的船家遇上的时候已经累得半死不活，够到船舷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更没办法逐字逐句地应对船夫的大惊小怪。

“麻烦你先，把他捞上去，”叶风荷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背后，“我自己会往上爬。”

他其实连这小孩是谁都不知道，风陵渡这地方离将军府近离紫金山也近，不如说是将军府本身离紫金山就很近，闻夏他们一个没看紧把小孩放出来了也尚未可知。

但是真等他拼着这把老骨头爬上船的时候，却意外看到了一张清秀单薄到有点女相的脸。小孩睫毛很长，湿透了的长发厚重的像猩猩毛毡子，大概是那种年轻小孩独有的夸张发量，不知道刚才在水里平添了多少阻力。小孩上了船倒是老实了很多，很乖觉地跪在船边上吐水，纸片似的脊背一抖一抖的，莫名其妙地看着有些可怜。

叶风荷本来是想要说上两句的，看到这个样子心想要么意思意思算了，年轻小孩嘛一时半会儿有个想不开的很正常，结果小孩一抬头直接给他干愣住了。

这孩子不光是他宗门的，还是他亲手选出来的一队的，甚至就两天之前还在他面前被人给捅得半死不活，若不是他和付如海早就相熟，人家也愿意让他后续省点力气救治，可能就直接给丢在场子上给放血放到地老天荒了。

叶风荷极力将目光向下沉，开口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声调起的有那么一丝丝高：“江清容，你怎么想的。”

江清容心想原来他一直没有见到过叶风荷真的生气的样子，看样子之前也就是吓唬吓唬霍昭阳他们的，其实连霍昭阳都没吓住，也就他自己傻不拉几的还会觉得叶风荷是真的在生气。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满脑子却都是叶风荷稍微有点气鼓起来的脸颊。叶风荷浑身上下都在往下滴水，整张脸看起来既委屈又有点茫然，好像还和他一样有那么一点不知所措。

要么干脆给他打两下吧，反正自己现在也不是很怕疼，江清容这么混乱地想。

他半天不说话，叶风荷大概是以为他被泡傻了，又颠颠地主动凑过来看他的状态到底怎么样。江清容干脆就闭了眼睛任他摆弄，心里又有点得意又有点酸楚，他实在是辨不清叶风荷这么拼命到底有多少是为了他，又有多少是为了赢。如果今天掉到水里的不是他，是霍昭阳朱抱岩吴添乐萧子期中的任何一个，估计他也是一模一样的这样尽力。哦，倒也不完全是这样，如果是朱抱岩的话，叶风荷应该问都不会问就直接往水里跳了——想到这里，江清容气不打一处来，愤愤不平地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掌门，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您什么也不说突然出去我挺担心的，”江清容说道，反正现在生米已经快要煮成熟饭了，叶风荷又不能把他从船上踢下去：“反正您不在这几天也没安排训练，我跟着您一起走不行吗。”

叶风荷好像没想到江清容居然连借口都懒得找一个，愣了一下才说道：“这不是纯胡闹吗，没有安排你们训练就在府里好好休息，为什么要突然跟过来，你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吗。”

“我——我不知道，”江清容坦诚道，“但是您要亲自去做的话那就是您的事情，我想多参与您的事情不可以吗。”

这完全是强盗逻辑，但是江清容也没打算跟叶风荷讲逻辑，他比较在意的是就他们说话的功夫这船有没有向前开，只要是往前开了他就无所谓了。

“不行，你太年轻了，不能跟着我做这种事情，”叶风荷好像还真思考了一下让他跟着的可能性，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逻辑被牵着走了，立马变了脸色：“驾长，往回返，我不能让他跟着过来。”

“不行啊客官，”船夫回绝地蛮干脆，“那边马上也要来客人，我现在折回去要耽误载客的。”

“那你把我送过去之后再把他送回去，”叶风荷连一秒钟都不想再多耽误，“我提前给你垫船资，付双倍的。”

船夫沉默了。江清容翻了个白眼，也顾不上自己身上都是水了，反正叶风荷身上也一样是精湿的：“掌门，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放在船上啊。”

“为什么不可以，”叶风荷任他趴在自己肩上嘴巴贴着耳朵讲悄悄话，连头也没抬起来：“我觉得挺合适的。”

“掌门，你想想看，”江清容语速放得很慢，反正就他说话的功夫这船也还是在开，而且该说不说他有点享受自己说话时的气流拂动叶风荷耳边那几缕碎发的样子：“我一个未成年人，还带着那么多钱，一个人在船上，不是很容易被半路劫了杀了吗。我又不会游泳，被丢到江水里头就连尸体都找不到了，您怎么忍心——”

叶风荷唰的一下子回过头来，鼻梁子差点和江清容的撞个正着，他眼睛睁得很大，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内容：“你不是术士吗，不能自保吗？”

“我主火系的掌门，”江清容的眼睛睁得比叶风荷还大，“江里它可都是水，我能怎么办啊，而且在外面用术法被人看到了难道不是要被抓起来的，反正乐哥跟我们都是这么说的。”

“唉，吴添乐他，”叶风荷叹了口气，“其实不至于的。”

但这时候船已经默默地减速了马上要靠岸了，江清容心也稍微放下去了一些，眼看着叶风荷起身走在前面不吱声，知道他大概率是默许了，赶紧闭上了嘴巴扮老实。

他也没料想到事情居然会进展的这么顺利，下船的时候还有点心疼自己偷偷塞给船夫的一大块银子，那是他攒了好久才攒下的，现在看来还不如自己说话好使。

“掌门，我们要去哪里呀？”

“……”

“掌门，我们到底要去干什么呀，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呀？”

“……”

“掌门，你要不要把衣服脱了呀，我给你烤一下。”

“……”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地在齐膝深的荒草地里行走，太阳逐渐地略有些向西沉，但四野依旧明亮。叶风荷回过头来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快得他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等他略有些期待的抬起眼睛的时候，留在咫尺之遥的又只是一个冷冰冰的背影了。

“我们要去药王谷寻一把剑，”叶风荷突然快速说道，“我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的位置，因此可能会多花上点功夫。你如果冷的话，就先用内火把体温升高一些，我们要趁着天黑之前找到住宿的地方，所以现在还不能停下来。”

江清容没想到叶风荷居然真的会回他的话，一时间有些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仰头看天，又低头看地，什么长风落日，白马西关，这里统统都没有，只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沙土地里踩出或深或浅的脚印。起初那脚印是清晰的，因为两个人身上都浸着水，后来就变得模糊了，再后来风一吹，便轻轻地消散的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