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永贞犹记那日,大觉寺寂静的禅房内,四公主萧梦偶现清醒之态。
“四公主,今日可好?”谢永贞踱步入内,对着萧梦垂首问道。
萧梦团坐在卧榻之上,四肢无力,待看清眼前来人,口中喃喃道:“媚儿,你可知你此时的声音像极了谁?是一个叫谢永贞的贱民!”
萧梦困于此处已三日,中途清醒至此,倒是令谢永贞有些意外。
既然如此,“哦,四公主再看看我是谁?”谢永贞揭下了面具。
“你……你……!”萧梦不敢置信,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来人……来人,救命!有人要谋害当朝公主!”
“别喊了,没用的。”她既然敢摘下面具,以真容示人,自是早有准备。这禅房的四周及其窗户上都被她下了静音符,任萧梦喊破天都没有用。
见无人回应她的喊叫,“你想要干什么?”萧梦害怕着说:“只要你放了本宫,我……我可以饶你一命。”
她居然分不清主次,谢永贞俯视着她笑道:“四公主,你现在的命,可是在我手里。”
“谢永贞,本宫若是死在这里。你以为,你逃得了?”萧梦怒目而视道。
“嗯,还算有几分脑子。”谢永贞又道:“请四公主来此,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需要请教公主殿下。你我不过区区一面之缘,四公主你为何如此恨我?为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你想知道?”萧梦癫笑道:“你凭什么问我!你个贱民!”
“刚说你聪明,怎么就不说几句聪明话,让剩下的日子好过一些。”说完这话后,谢永贞给萧梦下了催眠咒。
中了咒的萧梦双眼空洞,口吐真言道:“谢永贞,我真的好羡慕你。姜鸣谦喜欢你,就连太子兄长也喜欢你。可我,没有他们的喜欢。为什么他们喜欢你?如果你死了,他们就不会喜欢你了?姜鸣谦就会多看看我了。”
萧梦喜欢姜鸣谦这事,谢永贞此前在重华宫略有耳闻。只是,她不敢相信,一个女人仅仅因为嫉妒心就心生奸计,想要谋害她人。
“可是谢永贞那个贱人命大,曼陀罗毒不死,暗卫更是无能至极!”
曼陀罗之事她已推算出真凶,可暗卫,谢永贞不解地问道:“萧梦,暗卫是什么意思?”
“西山脚下围杀谢永贞的暗卫,是我派的。可是,这事儿被太子知道,好久不理我。我真的好难过,他们都讨厌我。他们为什么都喜欢谢永贞?她到底有哪些优点?”
她自入东宫后,萧元吉未言明大觉寺当日西山脚下之情状,看来是有心袒护这个皇妹。至于姜鸣谦,瞒她的事儿便更多了。
“萧梦,你又为何喜欢姜大人?”不知怎的,谢永贞有些好奇就问出口了。
提到姜鸣谦,萧梦空洞的眼神都仿佛染上笑意,“谢永贞那个小丫头片子哪里懂得姜少卿的珍贵。他可是大魏建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我曾经以为,他只是文治第一,可后来私下发现他还会武功,可弄疼了我。可也因此,觉得他更有男人味儿。父皇经常夸他年轻有为,策论写得独到。可是,比他策论更耀眼的,难道不是他的脸吗?鬓若刀裁,眉目如画,翩翩君子,佳人好逑。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
这么精彩的表白,谢永贞真觉得姜鸣谦不亲自听一听可亏大发了。瞧瞧,她接二连三遇害,都是因为姜鸣谦惹出的情债。
她早前就觉得奇怪,自个儿未曾在外树敌,日常也是善待他人,以和为贵。怎么偏偏有人不要钱也要她的命?原来这都是四公主的手笔。
事到如今,谢永贞决定利用铜镜阵,洗去萧梦的记忆。如此痴女,也是可怜!难怪古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等回归皇宫,希望她重新做人,别辜负了自己难得的一份善念。
从回忆里缓过神来。谢永贞对姜鸣谦直言道:“大人,我在你身边你自以为安全。其实所有的危险都来自于你。你如今难道还不明白吗?”
“阿贞!”
“别再叫我阿贞!”谢永贞负气离去。
独自走回到自己的院落,谢永贞发现师父程风提了一盏灯守在她的门前,遂开口问道:“师父,深夜来此,是有要紧事吗?”
“为师想与你谈一谈姜御史的事儿。”
师父的消息真是比她还灵通,已知姜鸣谦又升官了。可她与他,早没什么好谈的了。
但是师父深夜等她,山里头更深露重,只得道:“还请师父进屋说话。”
师徒二人于厅内就座。
谢永贞为程风奉上一盏茶后,先开口道:“不知姜大人与师父聊了些什么?”值得师父漏夜来此,怕是在屋外吹了半个时辰的风。
至于姜鸣谦,他官运亨通,年年升迁,她还是喜欢称呼他为大人。
程风未喝茶便迫不及待道:“徒儿可知,姜御史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紫气?”
先前还不明显,可今日见姜鸣谦,程风确定无误。他紫气罩体,日光下犹可见。
“淡淡的紫气?”紫气乃是帝王之气。师父说姜鸣谦身上有淡淡的紫气,难道是天子近臣的缘故?
谢永贞随后答:“徒儿修为尚浅,还不能辨别人体周围之彩色光辉。”她现在的水平,只能看看黑白。比如谁周身发着黑气,定是大限将至,而正常健康的市井百姓,都是白气罩体。
“徒儿,你虽于丹修一道有所不足,但相面的水平一直不错。姜御史虽才弱冠之年,但已初现龙凤之姿,可赞天人之表。”
话至此处,谢永贞已经明白师父的意思,“可姜大人姓姜。”而现在的大魏,是萧家的天下。
虽大魏如今江河日下,但还未到药石无医的程度。总不至于姜大人是个反贼?
“徒儿,你眼见的未必是实,耳听的未必是虚。”程风语重心长道。
“永贞还是不解。”师父说得玄乎,但说姜鸣谦有帝王之相,如今的谢永贞是不敢相信的。
“你不明白不要紧,重要的不能得罪他。徒儿,明白否?”最后三个字,程风拉长了声调。
“永贞明白。”谢永贞低眉垂眼点头道。
“你明白,那为何要与他争吵?”程风语气陡变,右手用力拍了一下桌板。
谢永贞还是第一次见师父如此严厉训话,心脏一紧道:“师父怕是误会了?”
姜鸣谦那厮到底与师父说了些什么东西啊?
“你别管为师误不误会,从今以后,姜御史就是你的主子。”
听闻此话,谢永贞身子略有些坐不稳,就连说话的声音里都带了一丝哭腔,“师父,您是不要我了吗?”
程风道:“徒儿,为师这是给你寻了一个明主。”
“骗人!师父你是不是把我给卖了!呜呜呜——”谢永贞伤心极了。
“徒儿,你也知道,在去年你随姜御史北上的时候,就把户籍随了他一道,他是户主。”
“所以师父在去年就把我卖了?”谢永贞捂着袖子呜咽着问道。
“徒儿,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程风又吐槽道:“说得为师和那人牙子似的!”
“师父若真心为我好,便不该如此!”不该把她作为一份礼物送人。
纵使姜鸣谦真如师父所预测的那样,是未来明主,也不该就这样把徒弟给了人。
“徒儿,师父真的是为你好。待我归去,你也不会没人照顾!为师又不是叫你还俗嫁人。你有才学,在他身边当一个谋士,以后挣一份从龙之功,有何不好?”
若说程风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没能成为大魏的国师。明明他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却敌不过关系户草包!往事不堪回首,如今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关门弟子身上。
而今他早早布局,在姜御史龙困浅滩时打好关系,而后助他恢复身份,谋得天下。事成之后,这国师之位,自然是他囊中之物。
“可是师父,姜大人他对我似是有男女之情。”若只是单纯的谋士,她也就当了。可是这个雇主,他不但图她这个人,还妄想图她的心呐!
“徒儿,我们走得是丹修,不能动男女之情。若是怀了孩子,更是功力尽废,形如凡人。唉,凡天下之事,有舍有得。这事儿为师会与姜御史说清楚,让他消了对你的男女之念。”话锋一转,“但是,你要答应为师,好好待在他身边,助他。”
此时的程风,心里想的却是,男女之情对于姜鸣谦来说才是最好的牵绊,可这话不能对他这个还小的徒儿说。人小,不开窍!姜鸣谦动男女之情是好事,只要谢永贞不动就行,如此得不到的,心急难耐的,才是他最好的牵制。
“师父!”
“听话,这是命令。不要辜负了为师一番苦心。”他苦心布局多年,收养她,教育她,到了如今真的要用上她的时候,可不许她不答应。
“师父当真要如此?”谢永贞的眼睛已经红了。
“为师该说的都说了,你早些休息吧。”程风起身往屋外走去,在跨过门槛时又提了一句,“谢永贞,这是你的命数,你避不开。”
师父难得喊她一次全名,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景下。我的命数吗?不,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走后,屋外夜色如墨,连一个影子都没有了,静得可怕。谢永贞就看着这夜,默默流泪到天明。
她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却原来是最不幸的那个。师父会收养她,原来是为了今日这番。十四年的情谊算得了什么?姜鸣谦呐姜鸣谦,你究竟是何方神圣,需要师父如此殚精竭虑为你培养一枚棋子!
程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后未曾就寝,而是打坐。他已经在炼神还虚境界卡了整整十五年未曾突破!急切之心溢于言表,日日修炼不敢怠慢。可今晚在谢永贞的屋子里见她潸然欲泣的样子,回想起来还是有些不忍心,入定的时候像是生了心魔,遂欲止。
毫无疑问,他收的这个小徒弟,长得极好,悟性也是极佳。可是不管她再伤心,他做的局也改不了。如今刚有起色,他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今夜注定无眠的不止程风师徒二人,也有姜鸣谦。
“大人,您还不睡吗?”秋收守夜守得都快睡着了,结果他家大人还在案前翻阅《孙子兵法》。说是研究兵法,那书页两个时辰了都还未翻动过。也不知道大人在想些什么?
听到声音,姜鸣谦道:“秋收,你若困了就眯一会,乾元观于我而言还是安全的。”
“大人心慈,秋收却不敢怠慢。”无论如何,还是需要有一个人处于清醒状态。毕竟他家大人在大理寺的时候,动了太多权贵的利益,贼遭人嫉恨,不得不防啊!
今晚的大人看似是清醒着的,但秋收觉得他不是很清醒。
姜鸣谦确实不太清醒,但又睡不着,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
“大人,我在你身边你自以为安全。其实所有的危险都来自于你。你如今难道还不明白吗?”今晚谢永贞最后的质问一直在他心中,久久不散。
在我身边,于阿贞而言,是一种伤害吗?他想不明白。思绪又回到了去年初遇程风的那个午后。想到了他们之间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