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昧一行三人回到紫云观时,一个石昧有些眼熟的师弟正等在山门,看到他们到来,告知吕水子在静室等他们。
师弟领着他们来到静室,站在静室门口,石昧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吕水子像往常一样穿着素色道袍,随意挽了个发髻,坐在桌前沏茶,师弟在门外通报过后,三人才进入静室,恭敬行礼。吕水子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入座。
茶香氤氲中,她为每人斟上了一杯清茶。
“有什么想问的趁现在快问。”吕水子优雅举起茶杯,轻啜一口,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
石昧心中压了太多的疑问,率先开口:“师父,杜仁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认识我?”
吕水子放下茶杯,看着石昧的眼睛,严肃道:“看来还是瞒不下去了,你是我和杜仁的孩子。”
石昧:???
看到石昧震惊的表情,吕水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刚刚是开玩笑的。”她轻咳一声,止住了笑容,正色道,“很久之前道门中有个出名的杜家,族人几乎个个天资聪颖,出了很多天才,然而,十五年前,杜家一夜之间满门被屠,但却找不到任何有嫌疑的人,这件事甚至可以说震惊全国,至今仍是悬案,而杜仁则是杜家唯一的幸存者,他的天分可以说是杜家近百年来第一人。”
“当年,你母亲、杜仁与我是至交好友,你母亲在你出生后不久便离世,起初是杜仁接手了抚养你的重担,但杜家出事后,他把你送来了这里,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直到你给我打电话那天,我才知道,他居然还活着。”
这是石昧第一次听师父提起自己的母亲,他喉咙发紧:“我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你母亲是杜仁的表妹,直爽,善良,温暖。”吕水子露出怀念的表情,“几乎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石昧握紧手中的茶杯,强压下心中翻涌的酸涩:“师父,我父亲呢?他是什么人?那个虚竹好像认识他,他问我想不想知道我父亲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吕水子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抱歉我不能说,我答应过你母亲为她保密。”她刻意岔开了这个话题,“关于虚竹这个人,我之前并没有听说过,应该是杜仁后来结识的人。”
“师父,我可以继续查下去吗?”
问出这句话后,石昧已经做好了会被吕水子拒绝的准备,却听到吕水子:“你想查就查吧。”
“抱歉打断一下。”落座后一直沉默的南流景突然开口,“杜仁的实力深不可测,即便是我,也不一定能保石昧周全,这人目前意图不明,我认为不应该让石昧继续插手这件事。”
“我能保护自己。”石昧忍不住反驳,但声音在南流景严肃的眼神中逐渐弱了下去。
“这世间有很多事不是人为能够改变的,南道长对此应该深有体会。”吕水子看着两人,笑容慈祥,“这件事已经与你们产生了因果,不管我同意与否,你们都不可避免地要被牵扯进去,那么,反对也就没了意义。”
南流景面无表情,下颌紧绷。他知道吕水子说的对,他们已经沾染了太多的因果,早已无法置身事外。但每当想起石昧在自己面前奄奄一息的模样,那种无能为力的窒息感就会席卷而来。他甚至不敢去窥探这件事的结局,生怕看到的会是无法承担的画面。
见南流景没有反驳,吕水子也放软了语气,转而看向石昧:“当年事出突然,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本想给你取名‘糊涂’,希望你能难得糊涂,没有烦忧,但是观里众人嫌这个名字难题,这才改名叫石昧,希望你无知无苦无痛。”
“可人这一生,终究要追寻些什么。”
她话锋一转,温声道:“这段日子你们应该也忙得够呛,不如先在观里休息几天,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石昧会意,起身与南流景离开,吕临因为还有事要与吕水子商量留在了静室。
长廊下,两人并肩而行,石昧视线越过海棠花窗,望向不远处翠绿的竹林随风摇晃,竹叶声沙沙,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
在风吹竹林声中,石昧开口问道:“你知道紫云观一共有多少花窗吗?”
南流景不解,但还是配合道:“按紫云观的规格来说,少说应该也有上百窗。”
“一百零八窗。”石昧的手抚过窗框,“从小到大,我数过无数次。这些回廊我也走过无数次,熟到闭眼可以走完。”
他表情平静,只是在诉说一件普通的成长小事。
“从我有记忆起,就在这里。对我来说,这里可以算得上是我的家。师父和师兄都对我很好,可我总觉得缺少了归属感。”石昧泛起一抹苦笑,“我知道这样不对,我该死,我是白眼狼,但我控制不住,它快要逼疯我了,我就像一个溺水者,尽管杜仁的出现就像是棉花糖搓成的麻绳,可我还是想要紧紧抓住它。”
石昧的声音不高,没有什么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带着说不清的忧伤。
此刻已是黄昏,所有的一切都被染上了温暖的橙色。石昧站漏窗旁,透过的破碎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南流景听着石昧的剖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有经历过对方的孤苦,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但他知道,那些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伤痛不是别人三言两语能够化解的。
夏日的热风穿过长廊,吹动两人的衣角,南流景在热浪中伸手将少年拥入怀中,温热的大掌轻轻拍少年瘦削的背脊,不知过了多久,南流景感到胸前变得湿热。
哭泣和悲伤都寂静无声。
许久后,石昧从南流景怀中挣脱,眼眶通红,带着浓重的鼻音:“走吧。”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默契地没有提起那个拥抱,两人之间的氛围微妙且尴尬,一直持续到南屿找上门来。
虽然是盛夏,但山中的清晨还是很凉爽,吕临不在观里,石昧难得不用上早课,心安理得地赖在床上,享受难得的宁静时光。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走廊上由远及近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跺得用力,隔着门板石昧都能感受到来人的怒气。
石昧心中暗中祈祷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的房间,下一秒,房门就被拍得震天响。
“南流景!开门呐!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抢男人,怎么没本事开门啊!开门!”
石昧:紫云观禁止随地大小演。
听到是南屿的声音,石昧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他挠了挠昨晚被蚊子叮的红包,趿拉着拖鞋,穿着松垮垮的大裤衩和洗得发白的背心,慢悠悠地去给南屿开门。
外面南屿演雪姨演得正起劲,猝不及防门一开,没收住力道,扑进了石昧怀中,石昧被撞得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啧。”石昧揉了揉被撞疼的胸口,扬起戏谑的笑容,“几天不见,这么热情?可惜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就算你投怀送抱也没用。”
“去你的。我还是喜欢那个说话不利索的小结巴。”南屿笑骂道,探头探脑地往屋里张望,“我哥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我们为什么要住一起?”石昧无语地指了指对面,“吕临外出了,所以他住吕临的房间。”
正说着,对面的房门打开,南流景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南屿变脸的速度堪比川剧变脸,眼中涌起热泪:“你还敢出来见我!你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过的吗!那群老古董一天要骂我八百遍,我还不能回嘴!”
“行了,别装了,想要什么好处?”
南屿眼前一亮,眼泪瞬间止住:“下个月大湾省有我爱豆的演唱会,约好的同好有事去不了,你俩陪我一起去。”
南流景略一思索便点头应允:“可以,忙了这么久,确实也该放松一下,全程费用我包了。”
听到南流景答应包揽全部费用,南屿一把抱住南流景的胳膊连声夸赞:“哥你最好了!我就知道你最疼我!”
南流景刚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就见南屿突然转头看向石昧:“昧啊,你房间有电脑吗?”
还没等石昧回答,他已经拽住石昧的胳膊往房间里冲。
“我要定商务舱机票!顶级酒店套房!”
房门在南流景面前重重关上,走廊里只剩南流景一个人站在原地,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耳边是南屿穿透门板的大嗓门:“这个酒店有无边泳池!就定这个!”
南流景揉了揉眉心,无奈地笑了一声。
一个月后,大湾松山国际机场。
南屿戴着墨镜,脖子上套着U型枕,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举着手机自拍,还不忘回头催促身后的两人动作快点。
石昧和南流景跟在他身后,和南屿大包小包的行李相比,他的行李显得有些太少,只背了一个双肩包。
三人走出机场大厅,南流景正要招手叫计程车,却被南屿一把拦住。
“别呀。”他晃了晃刚买的地铁卡,“来都来了,当然要体验当地人的生活。”
拗不过南屿的坚持,三人最终拖着行李走进了地铁站。
石昧紧跟在南流景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地铁站内人来人往,耳边充斥着陌生的方言,也有许多和他们一样的外地游客。
这是石昧第一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人有点多,牵着我的手,别走散了。”南流景回头看了他一眼,自然地牵上他的手。
地铁进站的呼啸声中,石昧一直飘忽的感官终于落到了实处。
大湾之旅,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