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记忆书室静寂如墓,泛红的光从穹顶弥漫下来,照亮一排排封存着残影的囊页。四周墙壁宛如活物,不时浮动出一段段记忆断片,低语如潮。
沈墨的脚步在一册泛旧的残页前停下,那页书页泛着微光,上面赫然是他自己幼年的侧影——而身后,那抹站在阴影中的男孩背影,竟与陆昭轮廓重合九分。
“……我不记得了。”沈墨喃喃。
“我记得。”陆昭站在他身旁,目光微动,“那年你住院,我也在隔壁病房。你天天偷偷从走廊那端溜过来,说你是来破案的。”
“你说我拿糖贿赂你作证。”沈墨轻笑。
两人相视,情绪在这狭小空间悄然升温。但就在他们指尖即将触碰那本囊页之际,墙壁上忽然浮现出一道血字:
【记忆篡改者,焚页现形。】
下一瞬,书页剧烈燃烧,火舌吞没那道儿时影像,浓烟弥漫中,书室四壁开始迅速塌陷,一股莫名的吸力从地板下涌出。
“这是试炼第二阶段!”沈墨猛地拉住陆昭,“残梦囚笺要我们拼出真相的全貌,而不是片段感情。”
湖底残页缓缓合拢,在二人脚下浮现出一汪倒映着旧日光影的覆水湖面。水中涟漪微动,仿佛每一道波纹都承载着某段未竟的记忆。
沈墨的掌心微凉,紧握着陆昭的手却没有松开。他眼中的雾气还未散尽,却比任何时刻都清醒。他终于想起,在第一次接触任务簿那晚,他曾梦见一个名字——不是死者,而是“陆昭”。
“我不该记得你。”他低声开口。
陆昭侧过头看他,眉目之间不再带着往日的吊儿郎当:“可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不是吗?”
他们之间的沉默被下一道提示打破——
【覆水难收,记忆覆写即定命。步步回溯之路,须由二人影子牵引。】
水面忽然浮现出他们彼此过往的投影。沈墨看到自己在法医鉴定室中对着一具无名女尸低声自语的身影,陆昭却看到了他在深夜酒局上,突然听见“沈墨”名字时脸色发白、神情恍惚的自己。
“这些都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记忆,”沈墨喃喃,“是被人为置换后的第二次、第三次。”
湖心再次泛起涟漪,一个模糊的、近乎透明的黑影缓缓浮出水面,发出类似哭泣与低笑交织的声音。
【你们到底是谁?】
那是“篡忆之影”。它没有面孔,却能切割他们的记忆与身份,把“谁先遇见谁”“谁先动心”这一切撕扯成碎片。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整个冥水书坊“覆书湖”副本最核心的反噬机制。
沈墨陡然一震。
他看到湖水深处,那本他们曾共同书写过的任务簿正一页页翻动,仿佛在嘲笑他们从未真正拥有过“完整的彼此”。
“沈墨。”陆昭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眼神平静得近乎固执,“如果回溯真相的代价,是失去你——我不认。”
“你不认,我替你认。”沈墨盯着他,喉间仿佛有灼火在焚,“但我不会放你走。”
“那就一起走。”陆昭笑了笑,执笔掀开湖面最后一页残卷。
而那一页上,写的正是两人第一次共同闯入“冥水书坊”时的对白——“我不信命,只信你。”
接下来的水面投影缓缓剥离出一条细密红线,牵引他们前往下一个残页——“记忆初印”区域。
他们将面对的不只是彼此的命运选择,更是一次用真相换命、以爱为印的共犯之约。
“可我们只记得彼此——”陆昭低声,“是不是说明……其他人,从未存在?”
沈墨望着那空白焚毁后的书页,脑海中却忽然浮现一个片段——不是自己的记忆,而是陆昭的视角。
——雨夜,儿时的自己坐在医院长廊尽头,一边咳嗽一边偷偷写着什么,而陆昭躲在拐角,不敢靠近。
他愕然回头,看见陆昭眼中映着同样的画面。
“……你也看到了?”陆昭问。
他们没有回答,只是一同看向那渐渐浮出的第三人影。那不是孩子,不是长辈,而是一抹模糊不清的灰影,盘坐在湖底书页之
上,手持篡写笔,冷眼注视着他们。
那是篡改他们命运的执笔者——冥水书坊最初的主人。
湖底声音再度响起:
【记忆缺漏源于“书坊初建之灾”。找出“那个影子”是谁,你们才能决定:要记住彼此,还是交换命运。】
沈墨的心在一瞬间绷紧。
陆昭却缓缓走近他:“沈墨,你想选哪一个?”
他没说出口的,是另一个问题:——你愿不愿意,把“我”也写进你的记忆里,再也不删?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这狭小而破碎的书页空间中再次贴近,情绪压迫成浓稠的水汽。沈墨抬头,眼眶微红,却毫无犹豫地伸手握住了陆昭的衣襟。
这一刻,湖底残页无声翻转,两人的影子在书页中央重合。
湖心残页缓缓沉入水中,泛起的漩涡却未平息。像是某种沉眠已久的结构被悄然唤醒,“覆水难收”的试炼第二阶段——记忆初
印,悄然开启。
沈墨忽然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太阳穴蔓延至整个神经中枢,他踉跄半步,手背上浮现出一道隐秘的墨线印痕,像是某种旧契
约在水中苏醒。与此同时,陆昭也感到眼前光线骤然暗淡,指尖冰凉,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闯入脑海。
他们几乎同时低声喃喃出一句话: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下一刻,湖面浮现出一道倒影——不是他们当下的模样,而是十年前的他们。
沈墨穿着少年时的制服,眉眼尚未冷峻,却已有几分压抑而克制的气质。他站在教学楼角落,翻看一本黑皮封面的旧册子。陆昭
穿着随意,嘴里叼着糖,坐在天台的围栏上望着他,那眼神却分明夹杂着一种早已记不得从何而来的熟悉。
“你那时候……就见过我?”沈墨低声,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一幕。
“我不记得了……”陆昭的声音哑了哑,“可身体比脑子记得清楚。”
【提示:记忆初印阶段将唤醒“第一次错误”的印记。若无法互相确认时间线真实性,试炼失败。】
光影再次闪动,他们脚下的湖水竟凝结成了一页页反转的记忆残页,水痕犹如泪痕,自他们脚边渗入影中。
忽然,一页“断章”翻开,上书一行血字:
“你不是陆昭。”
沈墨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向陆昭,却发现那人的影子居然在微微颤动,像是即将与他分离的“第二个意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沈墨低声,喉咙仿佛被旧火灼烧,“是我……或者你,在某一场试炼里死过一次。”
陆昭沉默了很久,才抬起眼来,笑得一如既往地痞气:“那还不简单?我选死的那个,是假的。”
“可真相呢?”沈墨迎着他一眼不避,“我们谁才是走到这一步的人?”
“你说是你就是你,”陆昭朝他走近一步,手掌覆上沈墨的指节,“我认命,认你。”
下一刻,湖面浮现出一道“命印对影”图案,悄然贴上二人心口。
他们没有再多说话,只是靠得更近。沈墨扣住了陆昭的后颈,眼神骤沉。那是压抑已久的愤怒、痛苦与求证情绪交缠下的爆发。
他几乎是逼近地吻了下去,像是在确认陆昭此刻确实在他怀里,不是某段残缺的回忆,不是另一个人的幻影。
湖面剧烈颤动,残页纷飞,水下仿佛有无数面孔在哭喊:“你们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但两人已然无暇回头。
他们吻在一起,血契的余痕浮现,湖水倒流,下一页残卷正在缓缓翻开。
水底的“真相残页”在血契吻落之际徐徐展开,宛若从水中长出的一道裂缝,将时空割裂成真假交叠的两层皮膜。
沈墨睁开眼,四周已不是原本的湖心水廊,而是一间封闭的古书馆——冥水书坊旧影重叠而至。他站在书架之间,周遭书页俱无
字,唯独脚下浮动着一张浸血残笺,正是他亲手书下陆昭姓名的那一页,只是尾笔已被人为抹去,字迹血痕未干。
与此同时,陆昭也落入另一端空间。他站在对称的书廊里,怀中紧握着一张书笺——是沈墨的字迹,笔锋极其克制,却在最后一
笔“墨”字上微微颤抖,仿佛写这字时的人已经意识模糊。
他们正被困于“残梦囚笺”中。
【提示:彼此所执之笺,来源于对方“记忆最深的执念时刻”。需在书坊梦层中互换残页,并在被追影侵袭前完成“真名复书”,否则身份将彻底对换,记忆断层生死难辨。】
沈墨快步穿过一排排静谧无声的古架,所过之处每一本书都缓缓翻开,露出曾经“他以为不再记得”的瞬间。
少年时在巷口偶遇那双清亮眼眸,第一次靠近后又后退的犹豫,陆昭在他昏迷时握住手腕低声喊的名字。
而此刻,那些名字正在他脑海中消退。他捏紧纸页,脚步越来越急。
陆昭那边却被一面古镜阻住去路——镜中显现的不是他现在的模样,而是另一个人:眉眼酷似,衣着相同,却眼神空洞。
那镜中“自己”开口了,声音却是沈墨的:“你真的……是他写下的那个人吗?”
陆昭一拳打碎镜面,冰屑刃入掌心也未皱眉。他快步踏入镜后虚空,低声呢喃:“他写下我,我就不会走错。”
他们几乎同时推开梦书坊最深处的一扇沉重石门,门后,是对方站在光影尽头。
那一刻,沈墨手中的纸化作一缕光丝,主动飞向陆昭手中,而陆昭所执的那页,也在风中卷向沈墨。
残梦互换——书笺复合。
纸上两人的名字终于完整,彼此鲜明如初。
与此同时,梦层崩塌的轰鸣响起,书坊碎裂为数万片倒映着不同记忆的残片,在他们脚边静静流动。
沈墨望着陆昭,目光罕有地柔和下去:“你没有走错。”
陆昭笑了笑,唇角一挑:“还不是你写得够真。”
他们靠得更近了,一纸真名之下,是彼此被时间逆流反复验证的存在。
梦层崩塌后的余波尚未平息,碎裂的书坊瓦砾在他们脚边缓缓沉入湖底,仿佛被时间的手一页页回收。而沈墨和陆昭尚未醒来。
或者说,他们已经在“醒来”的表象中,误入了下一段梦影。
【副本提示:祭影还魂·启动】
【规则更新:未被焚毁的残页将以“可能性投影”形式侵入意识,分辨真伪、决断抛弃,唯有“知其非真”者,方能全身而退。】
沈墨睁眼。
一间熟悉却又不合时序的警局询问室,昏黄的吊灯微微晃动。他坐在对面,而桌那头,坐着的是……陆昭。
只是那双眼,没有往日的狡黠轻笑,冷得像解剖刀。他身后立着一位警员,正将一页血迹纸递过来。
“沈墨。”陆昭开口,语气冷得不像人,“你写下了我死亡的可能性,现在,轮到你回答——为什么?”
沈墨的指尖一颤,看向桌上那页纸。
那是他从未写过的版本:
【陆昭,死于2024年某月某日。因副本裂隙反噬,魂体分离,记忆溃散。记录人:沈墨。】
他的呼吸顿住了。
与此同时,陆昭站在另一个空间。
他正在一个焚页厅内,四面墙都由灰烬堆成,每一道火光中浮现的,都是沈墨未曾说出口的片段:
——“如果他先走,我会崩溃。”
——“我不能承认我依赖他。”
——“我想陪他死,但我不能写。”
而这时,一页未焚残片从空中缓缓飘落,上面赫然写着:
【沈墨,终局孤身。】
陆昭静静望着那一行字,眼底终于露出裂痕。他缓缓伸手,却在触及残页前猛地收回——
“不。”他低声道,“你不会让我一个人走的。”
——两人几乎同时意识到,他们正被迫面对的是彼此未曾言明的恐惧、依赖与后悔。
——记忆在审判他们。
在那一刻,两条意识流同时穿透幻象,彼此朝向而去。他们在光影最深处重逢。
沈墨张口,声音轻到几不可闻:“你相信我没写过那张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