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佳节。红红的早霞映照西湖,翠绿的山峦云雾缭绕。谯楼城门的左右画戟林立,下临辽阔而整饬有序的街市,金黄和碧绿色的楼台一座挨着一座。
人们走出家门,集于水边,祓除畔浴。水面上倒映着拱桥的身影,小舟飞快地前行,佳人才子聚集在一片湖光山色里。
丽人们秀足莲步带起了脂香弥漫的微尘,引得湖边的苏柒阵阵咳嗽,手中一捧湖水流下,甚是冰凉,远处丽人们的嬉笑声更衬得长待于黑夜中的苏柒格格不入。
苏柒自哀自怨道春和景明不适配自己,便起身整理衣冠。
“难得白日出游,现在走了岂不可惜?”来者是苏州富商白氏少爷白亦熙,白袖携香,递过一杯茶水。
苏柒没有接过掺着浓香的浓茶,暗自抱怨:昨夜就是这个牲畜把我折腾得半死,今日一早又邀我出游,哪里来的精力?
“不可惜,我一个病秧子,在这里倒是扫了他人雅兴。”苏柒多看了一眼春色湖光,纵使不适配,也妄想这般美好能属于自己。
“也罢。我给柒柒备上了大礼,同你一起回苏府。”白亦熙虽喜欢苏柒的眼中装着波光粼粼的湖水,见其实在不愿多留,也不多强求。
正午时分,苏府侍从尽数而出,或摆酒设宴,或张灯结彩。
春风吹过苏柒的发梢,迎着烈日睁开双眼,眼前是挂着笑容的男男女女,连同苏涵、苏柳氏也少有的摆出了笑脸。
苏柒和苏柳氏短暂对视便垂下了眼眸,这些不是迎接他的,而是身旁的白亦熙。
苏柒假意咳嗽,在侍女婉儿的搀扶下退至一旁。
白亦熙此番前来是为和苏柳氏商讨苏州的生意,苏柒自年前便开始接触白亦熙,为的就是牵线搭桥。只是未曾想这一天来得如此快,而且苏柳氏方才的一个眼神让苏柒意识到不对劲,哪里出错了吗?
“哥哥~~”沈苏繁从人群中提着衣摆扑向苏柒,不顾礼数的抱紧了苏柒,“哥哥为何不等我就去了西湖?我为这天准备了很久...”
“哥哥昨晚也未曾回来,去哪儿了?”沈苏繁关切的四周打量苏柒。
苏柒难得在沈苏繁面前露出了笑容,虽然讨厌沈苏繁,可他是唯一一个会迎接自己的人,一如从前。
“哥哥笑了~~”沈苏繁也跟着露出了爽朗的笑容,真挚灿烂,不同于台阶上众人的笑。
沈苏繁牵起苏柒的手,朝自己屋中走去,步伐轻盈,边走边说:“哥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我在屋内准备了宴席,就我们二人。”
“哥哥,白亦熙为什么和你一块回来?你和他一起去西湖了吗?他跟你当初在燕霄楼结伴的是同一个人吗?”沈苏繁犹豫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口,他实在想象不到哥哥出嫁,“你们是两情相悦吗?他向父亲提...”
听着沈苏繁的絮叨,苏柒枕在沈苏繁腿上,慢慢闭上了双眼,补上了昨晚缺的觉,却漏掉了关键的消息。
“能不能不嫁人?没有人会比我对哥哥好,他们对哥哥的爱不抵我的万分之一~~哥哥说过绝对不丢下我的,我离开哥哥活不下去啊~~白亦熙是苏州人,哥哥也会跟着他去苏州吗?”
直到泪水滴在苏柒脸上,苏柒才悠悠转醒。
很少哭泣的沈苏繁悄然哭红了眼,“如果我不是苏繁就好了,哥哥就能嫁给我了~~”
苏柒听到炸裂发言立马坐了起来,拿沈苏繁被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一脸嫌弃的问:“你不会趁着我睡觉对我做了什么吧?”
“哎?”沈苏繁想起之前会偷偷亲苏柒,眼神不自然的闪避,被苏柒知道了可就没法活着走出门。
“我是不可能嫁人的,我还要等着老东西死了继承家产呢。”
“太好了。”沈苏繁开心的将苏柒拥入怀中,没有像过去那样纠正苏柒言语间对父亲苏涵的无礼。
只是这件事由不得兄弟两人,白亦熙所言的“大礼”便是提亲一事。
在苏柒的牵线搭桥下,白亦熙和苏柳氏商谈好了合作,此举不仅可以扩展冀州柳氏在南方的势力,还能为苏柒继承苏氏家产铺路。苏涵为防苏柒威胁沈苏繁的继承地位,自然要从中作梗,同白亦熙达成合作的前提便是和亲。
和亲不仅能让苏氏代替柳氏一族在苏州的生意,还能彻底抹杀苏柒继承人的地位。
白亦熙此举彻底惹怒了柳氏的实际掌权人苏柳氏。
“柒儿。”苏柳氏面带微笑,没有事先招呼一声便进了沈苏繁的房间。
“慈母”温柔的呼唤,一直是苏柒的噩梦,只是一声呼唤,苏柒便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起身跟着苏柳氏离去。
“哥哥~”沈苏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止一次这般挽留,也不止一次夸下海口要做苏柒最坚定的守护者,可还是没有抓住苏柒的双手,斩不断牵制他的毒藤。
进了苏柒房间,问候苏柒的是响亮的一声巴掌。
“柒儿知错了。”没有任何解释和询问,苏柒嘴角挂着血熟练的跪下。
“废物!是谁当初自愿担下这件事?当初还谈条件换取出苏府的权力,你有这个本事吗?”
苏柳氏安然坐下,苏柒自动爬到苏柳氏的跟前,伸出了左手。
苏柳氏伸手接过侍从递上的戒尺,带着一如既往的憎恨一下一下落在苏柒的掌心,打得血肉模糊,白骨展露也未曾停下。
“哭,只会哭吗?自己惹出的祸要自己担。求我解决的话,得拿出来诚意,明白吗?”
苏柒也不想哭,纵使被从小打到大,纵使天生体弱每一口呼吸都格外困难,苏柒也不想哭,他不理解,明明凭借自己一一扛过来了,为什么眼睛还是流下了无用的泪水。
苏柒明白孩子的泪水唤不起不存在的母爱,明明知道这个道理,每次被打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哭,连身体都脱离苏柒的掌控。离他脱离枷锁,逃离地狱,还有望不到尽头的征途。
“无需母亲费心,柒儿自有解决之道。”苏柒强压颤抖的声线说。
多年来的苦难,让苏柒学会了慢慢征途纵使划破脚掌,也必须自己一人走下去,无人可靠,无人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