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外星人最终吃了七碗面条,顾慎之两碗,钟暖五碗。
吃饱喝足,顾慎之送钟暖回家,一路上听她吐槽了若干奇葩同事、领导、客户之后,抓住她喘气的间隙,顾慎之询问她有没有其他队员的消息。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开关,原本热络的气氛陡然消失,车内静了片刻。
坐在副驾的人低着脸抠着手,似是有难言之隐,见状,顾慎之生出不妙的预感。他没问,安静地等候钟暖说话。
再度开口时,钟暖已是泪流满面,与在面馆时那咋咋呼呼的哭嚎不同,现下的悲痛更为深沉,更加撕心裂肺,“我本来没打算一见面就和你说这件事……”
这种表达往往预告着不幸,顾慎之将车靠路边停下,抽了张纸巾递给钟暖,“怎么了?”
唇咬得发白,眼泪比话声先行落下,钟暖哽咽着,“Zylion死了。”
Zylion是这一批前往地球调研的队员里年纪最小的,正值耀眼的青春时期。他好奇心重,总喜欢围在顾慎之身边问东问西,他因此成为顾慎之相处时间更长的队员。对顾慎之而言,他一如亲弟弟。
狭小的空间内只有钟暖的哭声,和顾慎之凌乱的呼吸声,他仿佛没有听懂,木然地盯着前方,喉头缓慢地滚动。
“我和Zylion掉落的地方很近,很快就碰上面了。最开始,我们是住在一起的,突然有一天,他和一个地球女人恋爱了,然后就搬走了。
后来,他怀了那个女人的孩子,他说他要向那个女人坦白。他坦白的那天晚上,就拎着行李回到了我们租住的地方,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不吃饭,也不说话。过了好多天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女人听完一切后骂他是精神病,还和他分手了。
他们的孩子非常虚弱,刚满五个月就出生了。我本以为孩子的出生能给Zylion带来一些希望,没想到,那个孩子……只活了不到一周就夭折了。孩子去世后,Zylion每天郁郁寡欢,我和他说话也不怎么理我。有一天,我下班回来,发现……发现……他……死去了。”
α?θ?ρ星人对待感情专一单纯,大部分一生只有一个伴侣,怀孕期间遭到伴侣抛弃无疑是灭顶之灾。
一口气梗在胸口,顾慎之难受极了。在过去的几年里,他也曾想到过队员离世的可能性,可这样的消息真的出现在耳畔,还是痛苦得无以复加。死讯成了一把刀,凌迟着他的身心。他不愿意相信,也无可逃避。
“副队,你有联系到队长吗?或者有搜寻到信号发射器的下落吗?”钟暖泪眼婆娑地望着顾慎之,哭得没力气了,声音似呢喃,“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我不想待在这个破地方了。我想回家。”
得知能够来地球时,钟暖是满心欢喜的,地球,美好的蓝色星球,在书中是充满希望、遍地丰硕果实的地方,她原以为这次旅程会是人生中最浪漫的体验。
结果,到达的第一天就遭遇了磁场异动,飞船坠毁,费劲千辛万苦融入了地球生活,队友却因地球人的抛弃而离世。在她独自生活的四年里,睁眼闭眼都是永无止境的工作,这样的鬼日子真的受够了,她迫不及待地要离开地球这个看似美丽实则炼狱的牢笼。
“副队,在地球人眼里我们是异类,他们永远不可能接受得了我们,我们一定要回家。”
“副队,我们……还能回得了家吗?”
这段时间沉浸于恋爱中,暂且搁置了寻找队友和信号发射器的任务,如今面对钟暖的希冀,愧疚感如吐着信子的蛇紧紧缠住顾慎之的胸肺,攫取他的氧气,让他窒息。他沉重地垂下视线,许诺:“一定会带你们回家。”
回到家,已是十点半,洗澡时,混着温暖的水,顾慎之偷偷流了两滴泪。
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看了七八次手机,从十一点,生生看到了十二点,云知还没回来。
再也忍耐不住,他拨打了她的号码。
……
接到顾慎之的电话时,云知正在往回的路上,拍卖结束后,她又去与寇嘉致搭了两句话,一不小心就迟了点,看到屏幕中闪动的名字,云知骤起眉头,接通后率先问道:“怎么还没睡啊?”
“睡不着。”
听筒里的声音不太对,鼻音浓重。
云知靠住椅背,温柔地问:“感冒了?”
“没有。”
“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瞥了眼中控屏上的导航,云知再道:“十分钟。要是实在睡不着,就等我一会,好吗?”
“嗯。”停顿须臾,顾慎之弱声问:“能不能不挂电话?”
“当然可以啊。”他的状态有点奇怪,云知感到担心,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面变得沉默。
顾慎之不想说。
他不想说,自然是有他的理由,云知一向不勉强,又问:“中午和晚上都好好吃饭了吗?”
“吃了。”
“吃了什么呢?”
“中午和同事一起订的盒饭,晚上吃了面条。”
“只吃面条怎么行?”
“吃了两碗。”
云知气笑,“两碗也是面条,明天得吃点好的,吃之前要拍给我确认!”
对面哼笑了声,不复之前的低沉,“嗯……你呢?今天的行动顺利吗?”
“安保嘛,其实没什么事,今晚人很多,一般恶灵也不敢贸然行动,让我去真是大材小用。”
顾慎之笑。
“不过,今天见到寇嘉致了,他居然没事,而且性情大变,有点蹊跷,打算找个机会接近他看看是怎么回事……”
聊天的时间过得飞快,抵达楼下,云知迅速下车,顾不上同那俩人道别,头也不回地没入楼栋。
车里,司徒翎幽幽发问:“这就是恋爱吗?见面都要用跑的。”
严岱推门,轻笑:“你去谈一个就知道了。”
“我才不谈!”司徒翎昂起脑袋,“小爷的生命都要奉献给执灵司!”
严岱不知真情还是假意地夸了句:“真伟大。”
在严岱慢悠悠下车时,云知已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到了家门口,正要按指纹,门开了,蜜色玄关灯光中,顾慎之穿着睡衣站在鞋柜旁,眼里隐有几根血丝,面上浮着倦意,“你回来啦。”
低眼看去,云知的拖鞋整齐摆放好。
进门,云知换了鞋,起身后第一时间抱住了他。
男人张开的手臂悬在半空,讶色闪过,旋即是圆满的浅笑。他环抱住云知,努力地汲取她的温暖,遮在心中的悲伤如云雾一点点散开。
“今天被欺负了?”云知戏谑问完,又乖张地说:“告诉我是谁,我帮你揍他。”
“没。”顾慎之不想再去回想Zylion的事,拍了拍云知的后背,“去睡觉吧。”
“顾慎之,”云知拉住他,她扬起唇,“你知道的,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顾慎之怔了一瞬,那种难过的想哭的感觉又在胸腔翻涌,他不愿在云知面前展露弱势的一面,背过身去,“睡觉吧。”
说是要睡觉,待云知洗完澡出来时,发现那人还在等她,她定睛再看,被子被撤了一床,她没多问,钻进被子里,顾慎之如鱼游来抱住她。
轻抚着顾慎之的臂膀,云知学着从前祝夏哄她的口吻,哄道:“睡一觉醒来,再难过的事情都会过去。”
“嗯。”闻着云知身上熟悉的清香,顾慎之脑中逐渐清明,那些扰人的思绪排空,很快就气息平稳,进入了梦乡。
许久,云知在黑暗中睁开眼,轻轻唤了声:“顾慎之?”
见那人没反应,她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来到客厅。站在阳台前,她抻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出来吧。”
月光皎洁,似薄纱铺陈地面。角落里,一颗红毛球咕噜噜滚到她的脚下,红毛顶上,沾着一枚金黄色的银杏叶。
捡起红毛球,云知坐进沙发,“直接点,你告诉我是谁让你来找我的,我帮你完成你的心愿。”
“嗒!唦呼~嗡啊——叮呤! 咝…嗡?嗖唦!咻~唦啦…”
(你先帮我完成心愿,我再告诉你她的信息。)
“行行行。”云知懒得和它拉扯,一口应下。
红毛飘扬,向四面延伸,裹住云知的手。
云知她怕自己闭眼就睡着,没如往常阖目感知,而是将眼睛睁得老大,瞪着红毛进入了它的灵识。
红毛名为石雨,是位女企业家,来自一个小山村,是全村人托举出的大学生。
大学毕业后,她先是通过所学的知识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工作两年时,遇到一个很有前景的项目,于是果断把全部积蓄都投了进去。结果是好的,让她有了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她又通过投资以及不分昼夜的拼搏,赚到了足以让自己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
可她没有因此而休息,仍旧努力着,是为回馈当年帮助过她的村民。
这些年,她不谈恋爱不结婚不养娃,一心扑在工作上,将赚到的钱反哺村里,为村子修桥铺路,资助村里的孩子上学。
这本是一桩佳话。
也是索她命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