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到这个所谓的蹉跎阵盘,如何离开是首要问题,罗重衣和姜浮玉商量过后,决定继续前往蓝鲛族群领地。
“走。”罗重衣用箫敲了敲她的手,先一步走在前头。
姜浮玉顿住,眉梢拧起,低头看到手臂,倒吸一口气,她后知后觉银枪划出的伤还未愈合,正不断往外渗血。
“还不跟上?”罗重衣站住,瞥见她的手,疑道:“伤口在流血?”
“嗯。”姜浮玉抬手,隔空落下一段树枝,她能够使用灵力,只是不知为何伤口不见愈合,“实在奇怪。”
“我的枪竟有这等威力?”罗重衣挑眉,笑呵呵地靠过去,抬手用自己的灵力帮她止血。
说话间,她已试上数次,然而伤口并未有半点动静。
她的笑容定在脸上,嘴角缓缓下沉。显然,罗重衣也意识到古怪,她们在遗迹接连受挫,如今情形不妙,她的心情急转直下。
姜浮玉看她脸色,出声道:“殿下。”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毛边碎布,“劳烦替我系上。”
“这破布?不如我从衣袍上撕下一个角来好用。”罗重衣嫌弃道。说是这般说,到底是自己种下的因,她接过布替她包扎好伤口。
姜浮玉不语,这本就是她衣袍上撕下留在身边的,只不过那时,她还是“棠清”。
既然她不记得,姜浮玉便也未言明,抬头望向远方,手掌悬停在伤口上方,轻轻抚摸,只能等伤口自行愈合。
“你跟紧些。”罗重衣在前探路,银枪一挥,生出打草惊蛇的动静。
便是想要阻止,也来不及。姜浮玉提醒道:“此处诡谲,当心惹到不该惹的异兽。”
罗重衣不悦,“蓝鲛应当比红鲛好对付些。”
于她而言,抓一只蓝鲛逼问族群落脚处,比盲目在山间寻找要来得容易。但她理智还在,也认同姜浮玉的话,收了手。
她们路上没见到鲛人的影子,遇上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野兽,每每罗重衣捏诀抬起手来,姜浮玉出声喊一句殿下,她收了回去。
道理她明白,即便姜浮玉不提醒,她也会收手。
再有几次,也是如此,罗重衣听到她略带紧张的声音,手转个方向负在身后,心情稍稍好些,含笑继续赶路。
见她展颜,姜浮玉暗松一口气。
“鲛人临水而居,我们走出那方湖足够远了,还未见到半只鲛人的踪迹。”
罗重衣清楚她们本就没有明确的方向,自入荧惑海便是如此。
此刻不是生死关头,但被困在此处,想离开只能从鲛人入手。她飞身跃到树冠顶部,一片山林寂静得不同寻常,她压低声音,“我们莫不是走错了方向。”
她蹲下身子,和树下的姜浮玉对视一眼,又等了约莫半刻钟,正当她准备下来,沸腾的兵戈声呼啸而来,高昂清亮的乐声直冲云霄,惊起一群飞鸟。
姜浮玉立即踮地起身,落在她身旁,没多久,林间小道的尽头走出一队孔武的鲛人,仔细看过去,她们肩上扛着的同样是鲛人,肢体分散,血红的鳞片斑驳。
鲛人神情得意,看上去像刚经历一场大战凯旋。罗重衣她们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拐过三五道弯,高大的城寨倚靠山壁建立,层层叠叠,气势恢宏。
“殿下,到了。”姜浮玉用气声说道。
城墙上站着守卫,手里举着蓝色火焰的火把,城门大开,鲛人军队入内后随即合上。
她们自然被拦在门外。
“背面。”姜浮玉指了指。
她们找准时机绕到另一侧,许是地势险峻,守卫明显松懈许多,两人悄无声息出现在城墙上。
黑雾笼罩城内,没传出半点声音。
“黑雾有问题。”按道理大胜归来,必定少不了庆祝,罗重衣猜测黑雾隔绝了城内外的一切。
静候一会,守卫却未发现她们,一动不动,她们眼神空洞,是一具具干枯的尸体。
“你不是族里的人。”空中冒出道沙哑的女声。
罗重衣警惕地回过身,眼神仔细扫过,只看到褐色的岩石,上面篆刻两行字——执念经年,轮回往复。苦求不得,岁月蹉跎。
“不必找了,我就在你眼前。”
声音来自跳动的火焰。
“火焰”缓缓开口:“此路不通。”
罗重衣后退两步,问:“我要如何才能进入城内?”
她低低笑了笑,语气和罗重衣的有两分相似,嗓音却犹如在地上滚动的沙石,听起来刺耳,“非我族类,再往前,死路一条。”
罗重衣不屑地嘲讽道:“不过一死。”
姜浮玉看向罗重衣,眼底表情复杂,她是不怕死,还是自信到不认为自己会死?
“你怕了?”罗重衣问她。
“既入此间,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姜浮玉摇头。她有些头疼,她们身上还带着伤,她对这儿鲛人和罗重衣的实力并不清楚,“殿下掌生死,倒是一如既往地自信。”
话音未落,一排蓝焰忽地全部熄灭,城楼下黑雾退去,熙攘的鲛人族群出现在街道。
不等罗重衣呛她,姜浮玉抢白道:“张灯结彩,她们或许在庆祝和宿敌红鲛的交战得胜。”
罗重衣看破她的心思,冷笑了声,幻化成鲛人模样,长发扎辫,发带系在额前,眼睛如两颗剔透的蓝宝石。
姜浮玉望向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回过神时,罗重衣屈指弹上她的额头,力气算不上轻,“我对鲛人了解不多,不近距离看应当找不出破绽。”
感受到身体变化,姜浮玉低头看自己的手,肌肤和鳞片纹路逼真,使用灵力的法相与鲛人几乎无差,她错愕地仰起头,“千面万象?”
千面万象属幻化术法,不止身体能幻化,就连施法也能幻化,若它称仙界第二幻术,没有术法敢称第一。正因如此,会的人寥寥无几。
姜浮玉听到轻飘飘的一道声音,“不错。”她正巧与罗重衣得意含笑的双眼对视上,“还有何要问?”
许多事不必追根究底,姜浮玉摇了摇头,移开眼。
“下城楼,找机会混入其中。”罗重衣抬步便走,晃着脑袋,发带轻飘,眉宇间是翩翩少女的模样,“记住,我是你阿姊,年少多病,甚少出门。”
姜浮玉跟在她后头混入人群,随鲛人前往族中祭庙。
“殿…阿姊。”姜浮玉从背后冒出来,拉着她退至一边,“我探过几个鲛人的话,今日大胜,擒获红鲛族长,她们正前往祭庙告慰祖先。但城内张灯结彩却不止为此,今日也是蓝鲛族长蓝漪成亲的日子。”
“成亲?听起来这位蓝鲛族长年纪不大。”罗重衣望向队伍最前头。
“姑娘,姑娘。”
身后有人叫,她快步走到罗重衣面前,躬身行礼,“姑娘,你的请柬落在小店了。”
红蓝相间的鎏金请柬,上面写着姜浮玉的名字。罗重衣眸中闪过异色,看向姜浮玉,两人都没去接请柬。
罗重衣打量送请柬的小姑娘几眼,忽地从她手里抽走请柬,笑了起来,边朝她身后看去,“我们找了许多家,还以为遗失了。街上哪家铺子?有空我们好登门道谢。”
“二位能受邀参加族长大婚,便是贵客,区区小事怎敢言谢。”小姑娘含羞带怯地看她一眼,低下头,在姜浮玉的目光中离开了。
“她…”姜浮玉心中总觉得哪儿不对,“为何这副表情?”
罗重衣扫一眼请柬,没发现异样,丢到她手上,“你难道不该问,这请柬从何而来,又为何有你的名字吗?”
姜浮玉低头一看,果真写着自己的名字。
喜乐庆祝声不知何时停了,罗重衣的肩膀被人撞了一下,她不悦地一脚踹回去,还未站稳,姜浮玉拉着她赶紧退到一边。
前面的鲛人纷纷向后涌,面色惊恐,不远处时有尖锐的叫声传出来。
罗重衣和姜浮玉不约而同,逆着人潮朝混乱中心去,从行人的只言片语中推出有人刺杀族长的消息。
古朴牌坊下,人散开大半,日光下红衣夺目,蓝发鲛人额中间生有一金色鳞片,身着红色婚服,踏水戒备在喜轿前方。
一女子掀帘而出,拔出喜轿上的一只箭,怒视她,喊道:“蓝漪。”
女子双瞳淡红,额角生红鳞。
“被擒的红鲛族长,红曌熙?”罗重衣手抵着下巴,饶有兴趣地观望这一出好戏。
这一出戏却没有了后续。“曌熙!”伴随着蓝漪撕心裂肺的喊声,罗重衣猛回头,眼神锐利地往人群中搜寻,姜浮玉目光悲戚——一把漆黑的矛贯穿了红曌熙的身体。
蓝漪飞奔接住红曌熙,不敢动她半分,含泪用灵力压制她的伤口,恶狠狠威胁道:“即便是死,蓝漪之妻四个字也会刻在你的碑上!”
祭庙台阶上站着一排长老,布阵隔绝外面探究的视线,她们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淡淡道:“红鲛叛逃多年,与我族不共戴天,族长,切莫任性了。”
看上去是有情人被拆散的故事,姜浮玉轻叹了口气,心中有一股滞胀感。
七情六欲是妖族修炼的根基,她生来玉石心,七情已体会其六,余下一种,棠清说最难领悟,也最易领悟,只看机缘。
另一边罗重衣寻了半天,没找到那把长矛的来处,侍卫封锁四周,红曌熙之死并未引起太大轰动,伤心的只有半跪在地上的蓝漪。
她远远看着那群高高在上的长老,眼睛微眯,嗤笑一声,“看来凶手很明显。”
蓝漪身体还在颤抖,从牙缝挤出话,“你们让我做的我都做了,我只想同她完成这场大婚,你们为何连这点机会都不给我。”
“蓝漪!若不是我们提前出关,你还要干多少荒唐事!”
“你看看阵外为你庆祝的族人,她们知道真相吗?你想娶的是红曌熙,你问过她们了吗?我们教过你多少遍,身为族长,族民的信仰,身上不能有任何污点!”
“是我想当族长吗!”蓝漪怒吼道。
姜浮玉隐藏在角落里听到对话,感慨出声道:“情字无解。”
罗重衣抱臂,一脸“你还知道这”的表情,她解释道:“棠清殿下说的,她带我去过人界一趟,看到许多这种事。”
罗重衣手上绕着发带玩,口吻平淡,“从族内长老的态度看,蓝漪多半是她们选出的傀儡。她还未摆平就敢娶红鲛的族长,实力不足,优柔寡断,愚蠢,酿成悲剧的源头明明是她自己。”
话音未落,异声传来,罗重衣和姜浮玉一起回头。
她们露出比红曌熙被杀还要震惊的神色——蓝漪自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