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漪倒下的时候，罗重衣和姜浮玉瞬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切揉碎，化为泡沫，只听得一声闷响，再睁眼，两人好好地站在城墙上。

火焰熄灭，黑雾逐渐散去，城楼下，接亲的队伍缓缓从宅院走出，街边杂耍的鲛人母女，打铁的匠人…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

蹉跎阵盘，时间回溯。在遗迹中，一切皆有可能。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隐约有了猜测，那么蓝漪的死，就显得尤为耐人深思。

姜浮玉冷静分析道：“蓝漪一死，我们倒回到了现在，蓝漪是为红曌熙殉情。”如果不想在这段故事反复，她们就不能任由红曌熙死去。

“我们要拦下那支矛。”罗重衣觑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袖摆，“松手。”方才着急，姜浮玉扯住了她的衣袖，现在还没松开。

姜浮玉收回手，“我来拦，殿下身上毒素未清，在旁边照应些便好。”

罗重衣抬眸看她，五指合拢又松开，受之前的毒影响，运转不了太多灵力。虽然姜浮玉有时令人发恼，但是个心思周全的，她想起自己在她手臂留下的伤，问：“你的伤如何了？”

姜浮玉道：“不碍事，应对眼下足以。”

她们按原路跟上，依旧是小姑娘送来请柬，姜浮玉在旁看得分明，罗重衣道完谢后，小姑娘脸蛋上染上了粉红，离开后在角落偷偷看了好几眼罗重衣。

她也多看了几眼。鲛人尚武，身姿挺拔，她早便知晓。鲛人尚美，容貌昳丽，身坠珠宝玉石却不显庸俗，一笑百媚生，在罗重衣幻化的鲛人这她才有了切实体会。

两人分开行动，姜浮玉能收到请柬，意味着她在这儿有身份，不出意外地她顺利接近到喜轿队伍后头，罗重衣则退到更远处观察。

红曌熙依旧走出了喜轿，与此同时，一把矛自街角高楼的窗口破风而出，灵力强悍霸道，非姜浮玉一人能拦下！

罗重衣来不及多想，一跃而起，施法阻拦，姜浮玉看到她跃起，召出碎叶，接连攻向长矛侧面。

一股灵力擦过姜浮玉的衣领，紧接着一支弩箭直奔罗重衣，意图不止在逼她们停手，弩箭势如破竹，朝向罗重衣心口。

“当心背后。”姜浮玉果断驱使碎叶回防，留下罗重衣一人撑着，她皱眉，暗骂了一句，身体却没有躲开的动作。

箭离她的心口只剩一寸，玉箫适时飞出横挡，和碎叶一同击退暗箭。

姜浮玉紧张的心稍稍放松些，替她握住了玉箫。

另一边，罗重衣即将撑不住的关头，一道蓝光从背后冲出，长矛斜插入地面，蓝漪眼神恻恻地看了她们一眼，“你们怎会在此处？”

不知情的鲛人早已被隔绝在阵法外，尽管看起来罗重衣她们出手帮了自己，蓝漪似乎对她们依旧没有信任。

罗重衣冷笑，指着她背后的红曌熙，“族中祭庙红鲛来得，我来不得？”

“找死吗？”蓝漪咬牙切齿，看着她眼里隐隐的杀意，罗重衣道：“我救了你的心上人，你却要杀我，以怨报德，我们的族人还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吧？”

也不知那句话戳中了她，蓝漪脸色缓和下来，转身拉上红曌熙朝祭庙走去，“你最好和她们没有干系。”

台阶上长老们站成一排，盯着台阶下的几人，眸光变幻，一人恨铁不成钢道：“蓝漪，你如此荒唐！你忘了你的双亲怎么死的吗？”

“忘了。”蓝漪回头望着台阶上现身的长老们，一步步靠近，表情冷漠：“拜你们所赐，死在我手中的红鲛还不够多吗？我可以帮你们做事，但她我娶定了。”

又一人苦口婆心道：“族长，你好好想想，你们隔着血海深仇，她对你不过是虚情假意，答应和你成婚，打的说不定是祭庙供奉台上神草的主意。”

罗重衣眉梢微动，“神草”，说不定是返生凤草。姜浮玉和她想到一块去，目光灼灼盯着长老身后紧闭的大门。

“她不想和我成亲，是我逼她的。”蓝漪丢出这句话。

“蓝漪杀了红曌熙的族人，还要强迫她成亲，太过偏执。”原以为佳偶天成，听到真相，姜浮玉只剩对红曌熙的同情，低声道：“两情不相悦，何必勉强。”

罗重衣听到她的话，嘴角勾起，姜浮玉又问：“我的人界见闻中，勉强而来的情往往结局悲惨，人界情爱应当和妖没有太多不同吧？”

“并无不同。”她化身教导的夫子，煞有介事道：“等你经历了才会知晓，在有些人眼中，勉强而来的果尝起来苦，但比眼看心上人同他人在一处风花雪月，自己凄苦伶仃要来得甜一些。”

姜浮玉反问：“殿下经历过？”

罗重衣愣了一愣，也不知她是有意套自己的话，还是无意脱口而出，这个问题逾越了她们的关系。她看到姜浮玉手里握着自己的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与你何干。”

四个字如当头一棒，姜浮玉心里闷闷的，也不知她怎么了，明明之前好好的，还能开玩笑，难道触及她的逆鳞了？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她们的低声议论，正中间的长老满脸怒容，扬手给了蓝漪一巴掌，“好啊，看来是平日对你的教诲还不够。”

蓝漪“哈哈”笑出声，“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是祭庙，蓝氏血脉的力量足够我压制你们，今日无人能阻我。”

术法缠上拦路的五位长老的双腿，蓝漪的神情近乎疯狂，“你们以为，我选在祭庙成婚是为什么？”

蓝漪没立即杀了她们，五位长老被缚在外，大骂她忘恩负义，蓝漪不理睬，推开厚重的石门，温柔执起红曌熙的手，从她们身侧绕过。

“以身入局，她有这能耐和心性，上一回为何会自戕？”罗重衣自说自话，姜浮玉接话道：“是不是因为红曌熙死了，她没了求生的心思。”

“为旁人弃性命于不顾，实在愚蠢。若是我，最先做的事便是杀了这群长老。”罗重衣冷眼扫过破口大骂的长老们，看一眼姜浮玉，“你在人界待过很久？”

姜浮玉一愣，“我随棠清在人间住过一阵子。”

罗重衣点点头，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盒别人掉落的礼品，大大方方走入祭庙，换了一副嬉笑的表情，“贺喜贺喜，既是成亲，没有仪官怎么能行？”

蓝漪听到她的话，脸色由阴转晴，“也好。”手指了指一丈开外，“去那站好。”

姜浮玉在门口看呆了，学着同样的招数混进来，蓝漪竟也没追究。她没忘长老提及的神草，视线紧接着落在供奉台上。

罗重衣唱喝婚词，引开蓝漪的注意，姜浮玉在一旁等机会，却不免想笑，幽冥界掌生死的冥王殿下，竟有一天会为妖族主持婚礼，说出“云幕渺渺，天地为证，九霄云荡，鸳鸯比翼”这类词。

红曌熙和蓝漪站在供奉台前，三拜行礼。

“互换信物，以结盟誓。”

红曌熙拔下发间的嵌珠金簪，为蓝漪簪上，抬起的手在空中停住，她的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曌熙。”蓝漪神色紧张，“你怎么了？”她拿出喜帕替她擦去唇角的血迹，动作忽然顿住，瞪大了双眼，无力地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拿开，你的手。”强行使用灵力，红曌熙再度吐出一大口鲜血，但她没有停下，手上的簪子完完全全地插入她心口，露在外面的白珠鲜红欲滴。

罗重衣也没料到这一幕，阻拦已来不及，趁着蓝漪还有气，她一个侧身，快速冲到供奉台前，翻找一个个木盒。哪怕这回拿不到，先确认“神草”是不是返生凤草也好。

“你要杀我？”蓝漪顾不上罗重衣，她不可置信地盯着红曌熙，试图看出一点不舍。她拽着她的手腕，断断续续道：“你说过，要把这支玲珑簪送给我防身。”

“蓝漪，你该死。”

“只要能同你成亲，死便死了。”她笑了笑，“替我戴上，我们才算礼成。”

“滚开。”红曌熙拔出簪子，推开她，跌倒在地，此刻她双眼充血，额角红鳞暴起，金簪在手中碎为齑粉，她流着泪，恨声道：“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遇到了你这个疯子。”

蓝漪流露出瞬间的失落，又强行拉住红曌熙的手臂，痴狂大笑，“我们一起死。来世我再来娶你。”

这一笑耗尽了她的所有，身体一点点消失不见，地面晃动，最后一个木盒滑落在地，露出一角。

罗重衣飞扑去接，然而握住的刹那，天地倒置，万物静止，她眼前一黑。

“又回来了。”姜浮玉低头看城楼下，“比上一次要早。”她记得上次回来时，楼下的商贩已摆出摊位，如今却连架子还未支起。”

“祭庙里的神草我只看到一角，无法确认它是不是返生凤草。”罗重衣揉着额头，回忆起细节，“明明离它只有一步之遥，可惜蓝漪又死了。”

第一回自杀，这回死在红曌熙手中，回回出人意料。

“红曌熙若死，蓝漪多半会自杀。红曌熙若不死，她又会杀了蓝漪。”关键是蓝漪一心想成亲，对红曌熙不设防，提醒她怕也是无用。

就此，仿佛陷入了无休止的循环。

城楼旁的庭院内钟鼓齐鸣，来来往往的鲛人在准备大婚事宜，无形中在催促她们做决定。

“她不是执着成亲吗？殿下将我幻化成她的模样，应当是可行的吧？”

罗重衣指尖敲击玉箫，歪头想了想，“蓝漪不傻，你和她离得近，眼神和动作处处是破绽，一旦发现你不是红曌熙，她会杀了你。”

蓝漪的战斗力她们领教过，她们合力都不是她的对手。

姜浮玉不愿放弃这个机会，还想开口，罗重衣道：“如果一定要扮作红曌熙，我比你更合适。”

“为何？”

罗重衣眼微眯，脸没有痕迹地化成红曌熙的模样，凑近到姜浮玉面前，玉箫轻佻地勾了勾她的下巴，眼神一凛，似笑非笑道：“你觉得呢？阿漪。”

姜浮玉仰头盯着她的眼睛好一会，退开两步，僵硬地侧开半边身子，“时间尚早，我们何时出发？”

罗重衣站直，道：“我去红曌熙住处。我猜那群长老一定认识你，你去同他们谈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