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恒一直知道刘福晦是个有野心的人,不服管教,性格又是喜欢喊打喊杀的,还睚眦必报,常常惹是生非。任如林在时,还能压制着他,不过还是发生过很多次殴打报复同门师兄弟的事情。
康恒过去不在乎,他的阅历和所担负的职能让他可以把刘福晦视作不相干的陌生人,但是现在不能了,且不说方田还要在灵光宗待着,就是他自己,现在也离不开灵光宗给予的一切。
他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前头刘福晦把他叫过去,就与他说了宗门炼制灵药遇到了极大的困境,他非常忧愁,又大肆夸奖了康恒的才能,话里话外要灵植坊帮扶帮扶。
康恒直觉这事肯定不简单,刘福晦那些暗示性的言语和内门一些神秘的动作,都表现出一种灵药并不仅仅是灵药那么简单。
康恒觉得刘福晦托人办事不真诚,尽想着怎么利用别人,指着刘福晦的鼻子,脸涨得通红,可是一句话都没骂出来。因为刘福晦说,如果不同意,就卸了他的长老之位,还把方田拉去试药。
什么正经丹药会用上试药二字,恐怕那药效不会像摆在明面上的那样简单。
但是事关方田,康恒怯懦了,只冷哼着离开,却也代表着默认。
直到今天,他眼睁睁看着刘福晦像杀鸡一样,毫不留情地杀死了他的同伴,康恒才意识到,与虎谋皮是没有好下场的,谁又能说郭飞歌的今日不是他康恒的明日呢。
如若深想这件事情,那所谓的任如林自愿退位又有多少可信度呢?
但他仍然不敢上前,若是拼他个头破血流,以自爆金丹为代价,未尝不能让刘福晦吃点苦头,但是然后呢。
一死了之是逞了英雄之快,他灵植坊的弟子该如何自处。
康恒为自己的胆小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自己暗示着自己,暗示着直到自己都快相信了。
可是当他看见方田的眼睛,那样担忧,信赖,一切说辞,借口,都瞬间土崩瓦解。
在这样的眼神里,他仿佛赤条条一个,剥开了外在的虚荣的假象,变回了那个一事无成的胆小怕事的富家少爷。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给予的,他只是一个空壳罢了。
康恒突然嚎哭起来,爹娘去世时他没有哭,在深山里被强大的灵兽追逐、受伤后他没有哭,第一个弟子捧着自己炼成的第一鼎丹药的时候他没有哭,共事了多年的兄弟同门们死去了他也没有哭。可此时的他哭得溃不成军,颤抖的手撑在方田的手臂上,而方田,方田就那样,静静地,哀伤地看着他。
康恒哭了良久,才渐渐止住了哭势,这时候他才又生出一种作为人师的不好意思来。
方田比他更冷静些,在听了康恒的叙述后,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要去外面求助。
如果只死板地想从宗门内部解决这个问题,已然是不切实际。
刘福晦掌握着灵光宗九成的资源,甚至多数长老都是站在他那边的,毕竟,一个按照刘福晦的说法能够完全无视修为等级起效的灵药,那是一个多么巨大的诱惑啊。
“师傅,我们不能够靠自己解决这个问题了,我们只能去找英祖堂,若是他们知晓刘宗主走了邪修一脉,他们定然会来主持大局。”
方田劝导着康恒,她害怕刘福晦反应过来后,觉得康恒碍事从而除掉他。
毕竟活了那么多年,在开始的不可置信后,康恒已经冷静下来了,他也是赞同方田的提议的,毕竟这是他们现下能做的最有利自己的事情。
英祖堂是整个中洲最强大的势力,人员没有其他门派多,但是构成却是小而精。
英祖堂区别于中洲其他世家或者门派的特点是,他们门派的所有人,都有着极高的道德修养,他们对别人的要求很高,对自己更是严格,他们的开宗宗主,一生信奉苦修得道,也确实是个高风亮节的高贵人物。
而邪修之于整个修仙世界,都是最大的公敌,他们甚至不同于魔修,魔也是修界恒常存在的种族,而邪修不是。邪祟托生于修士内心最阴暗的思绪里,变化万千,它们会诱惑修士堕落,指使他们掠夺,把灵力吸收消化又转化成邪气,邪气会污染一切生灵。到最后邪气控制修士,占据他们神魂的一部分,掩去天道给予的一丝慈悲,从而啃食天道的力量来壮大自己。
因此,英祖堂一直以消灭邪修和邪祟为己任。
康恒道:“此事只能交由你,田儿。我不能随意离开灵光宗,否则,恐引起刘福晦的怀疑。其他弟子又不知是否可信,且山下艰险,还得有一定的修为傍身,故而只有你,师傅只能将这件事交给你办了。”
方田看着康恒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心下也逐渐安定,虽然仍然不放心,但在师傅的劝说下还是同意了这件事。
“未免夜长梦多,田儿你现在立刻就出发。”康恒取出储物戒,清点了些东西交给方田,让方田从外门弟子住处绕出去,正巧现在是山门的夜勤轮换时间,康恒给方田的夜行用的保护甲让她成功混了出去。
康恒看着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弟子已经出了宗门,接下去她只会更安全,心上的石头终于可以暂时放下了。
至于他自己,若是能再多保护一个无辜的弟子,总还是更好的。
他一边想着,趁着夜还浅,匆匆出了门。
那边刘福晦闭门谢客,邪气见血后,异常活跃。
他将邪气运行周天,安抚着涌动的邪气,但它们仍然不满足,叫嚣着需要更多的食物。
刘福晦忍耐着弑杀的冲动,好声好气道:“再等等,再等等,现在是灵药试错的关键时期,只待事成,从此后我们就可随心所欲了。”
邪气横冲直撞着,表达了对还需忍耐的不满。
入了夜后,内门更显宁静,刘福晦压制住血脉里升起的冲动,正数着储物袋里的上品灵石享受着,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每三次停顿一下,端的是有礼貌的样子。
刘福晦皱眉,他不记得有召什么人过来。平日里,若是没有他的召请,他手下的人不会不请自来,尤其是在这种万籁俱寂的夜晚。
突然被打扰的愤怒让刘福晦眼中闪过一丝赤红,他按下心头的疑惑,大声发问外面是何人。
一个陌生的男声朗声回应道,是我。
刘福晦的疑惑更甚,不知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不是某个长老,那大约是哪个不知名的弟子。
他以为,整个灵光宗应当无人胆敢忤逆他了。
“那就把他也吃掉吧。”邪气蛊惑道。
刘福晦默认了邪气的提议,大手一挥,解除了宗主殿门口的禁制。
“吱呀——”
鎏金的大门缓缓向内敞开,刘福晦眯着眼睛看黑暗中站着的高挑青年。
“你是何人?”刘福晦问。
“你好,我是来找人的,我要找灵光宗的宗主——”娄山木咧嘴一笑,缓缓吐出三个字,“任如林。”
刘福晦心下大骇,惊怒之下大喝一声:“找死!”
说完,便不管不顾地强攻上去。
娄山木反手运掌,与刘福晦缠斗起来。
刘福晦本以为凭借自己的修为,再加上邪气的加持,打败一个毛头小子应当是轻而易举,却没料想到眼前之人竟如此难缠。
娄山木的进攻并不杂乱,他没有拿武器,赤手空拳拆解着对面的攻势,化为巧劲转而攻向对方,格挡、出拳、横扫,将刘福晦逼退到殿内。
刘福晦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器——于来鞭,左手持鞭,重重一挥,娄山木为躲避,猛然后撤,二人间拉开距离,而后有一瞬间的停滞,二人都思考着接下去的进攻路线。
一瞬后,二人又同时改换方位,娄山木欺身上前,试图拉近距离减少鞭子的威胁,而刘福晦挥舞着于来鞭猛然后退,鞭子甩开带起的劲风像无形的刀刃,在娄山木的衣袍下撕开几道口子。
娄山木扭身化拳为爪,勾起殿内杂乱的物什向刘福晦眼前扔去,刘福晦边躲避边用长鞭将东西拂开,娄山木就借此时机,从刘福晦无暇顾及的左身侧猛攻而来,拳势凶猛,刘福晦躲闪不及,左腰处□□上拳头,被打飞出去,一时间再起不能。
会死的!
刘福晦瞳孔中终于出现了恐惧,纵使他如何使用邪气御鞭,眼前的人滴水不漏,起势收势极有章法,那套进攻性极强的拳法堪称完美。
他猜想此人或许师从某位体修大能,那便不是宗门弟子了,一个可怕的外来者!
他却已经山穷水尽,他所修行的一切在对面的青年面前都没有任何威胁,他仍然游刃有余,却招招致命,他是真的想杀自己!
面对这样一个进攻有序,没有死角的敌人,刘福晦的后背起了一身冷汗,等他第二次被对面一脚踢到自己平日办公的方桌上时,他恨恨地敲响了方桌后那个巨大的灵钟。
只一刹那,娄山木来不及阻止,刘福晦用邪气运起钟杵,重重敲下。
沉闷的钟声响彻整个灵光宗,当——当——当——
钟声惊起一片火烛。
新入门弟子们的第一课,长老们就教给他们,若有一天宗主殿的灵钟传来三声长鸣,便是灵光宗到了危急存亡的关键,所有弟子,凡听到钟声者,即刻前往宗主殿共御外敌,与宗门共生死。
一众弟子们往宗主殿赶,冯虎带着一群内门弟子,路遇其他长老,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发生了何事。
外门弟子们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拖拖拉拉地缀在很后面,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享受过与宗门的荣光,又怎会想着与宗门同死呢,只是形势逼人,如若不去,便视为叛宗。
有些罪名,还是不要担上为好,因此,就是百般不愿意,也纷纷出门集合。
颜穗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但她没有往宗主殿去,只是指派了罗一笑带人去宗主殿支援,她朝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去了戒律堂的大狱。
她知刘福晦虽然愚蠢又贪婪,但绝不会拿灵钟之事开玩笑,他既敲钟,便说明一定有他无法战胜的敌人入侵进来,那么,对面到底有多少人,又都是何种修为?
既然他们目标直指刘福晦,那必然知道他们私下里搞的小动作,是那个世家知道他们有所保留想来摘桃,亦或是其他知道这件事的势力想分一杯羹。
不可以,不可以让外人发现他们的秘密,她要保住灵光宗的名声,保住任如林最爱的宗门,保住,任如林。
颜穗不顾身边其余人奔跑前行,不管不顾地御气飞行,她要去找任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