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真的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一开始的几簇,零星点缀,到后来像是狂暴的雨水一样倾倒下来。
世界很安静,没有风,只有雪片落在大地上沉闷的回响。
突如其来的大雪很快给秘境里盖上一层雪白。
它不是诗文里浪漫的雪白琼花,千山暮雪,甚至不温和,也不美丽。
这场雪是肃杀的,寒苦的,雪下大以后,视野也变得不明晰,漫山遍野的惨白,更像是天地的送葬。
白茫茫一片。
传承之地前的空地不稍一会儿就积了厚厚一层,二人无处躲避。
幸好那茅屋离这里不远,谢乐宴带着莫凌光往茅屋那去。
这会子茅屋又变了样子,崭新得跟刚建起来一样,松木门又厚又坚实,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二人将身上的积雪抖落,莫凌光伸了个懒腰,懒懒地坐在木床上。
原本那堆草垛的地方是一张精致的红木小床,看得出是精心雕琢过的。
“真有意思,说下雪就下雪了。谢兄,你说,这不会是秘境的主人给我们的下马威吧。”
莫凌光还有闲心开玩笑。
谢乐宴往床铺上摸去,果然不见那本功法的踪迹。
时间回溯了,他们来到了刚才他看过的那个茅屋的时间线之前。
真是好大的笔法。
莫凌光虽然看起来好像坐在那放空,但神识已经仔细地检查过整个茅屋,确保不会有人躲在暗处趁二人不注意来偷袭他们。
“吱呀——”
门被打开了。
二人神情一震,莫凌光更是惊异地从床边弹起,他竟然丝毫没有发现有人接近!
“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
推门而入的少年神色戒备地看着闯入自己家里的强盗,从门边上拿起锄头,两只手护在身前。
“你家?”
莫凌光发出疑惑,又换了个句式想要试探这个看起来尚未成年的小少年,“可是我们发现此处的时候,这里荒凉无人。”
眼前两个青年明明看起来都衣着富贵,不像是无礼之徒,却能做出私自擅闯民宅之事,甚至其中一个青年竟还能说出如此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话来,少年气了个仰倒。
“你,你们,怎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来!”少年气得话都说不利索,只能一连声好几个你字,来表达内心的激荡。
谢乐宴和莫凌光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再说一遍这里是我家,是有主的地方!你们这两个强盗来人我家不欢迎你们是给我出去!”
少年说话时带着很重的北方口音,只是咬字间带着声调的黏连,又好像从小在南方长大。
“抱歉,我们事先不知,并非有意闯入,只是想暂避风雪。”谢乐宴试图安抚少年,从他那里知道些更多的消息。
莫凌光也连声附和,眼前此人毕竟是他们来到小秘境后遇到的第一个活人,想必他应当有暂未可知的特殊之处。
少年的目光变得复杂又怜悯。
这两个青年一个二个的,看起来像富家少爷,但脑子都不好使,算了,他就大人有大量,不跟傻子计较那么多。
他很夸张地长叹一口气,然后砰得一声,拉开松木门,门外一片阳光明媚,透过门头,照到二人身上。
别说是大雪纷飞了,外面连一点白色都见不到,竟是春光明媚的艳阳天!
怎会如此。
少年把二人的震惊看在眼里,突然没了气性,看起来好可怜,长得这么大的人了,偏偏脑子坏掉了,可怜可怜。
“不,可是,怎么会——”
眼前的景象太过于超过常理,莫凌光不可置信地发出震惊。
“算了算了,不赶你们走了,你们要是累就还在这儿休息吧,就当我做好事儿了。”
少年的目光已经由戒备完全转化成了怜悯,他安抚莫凌光道。
谢乐宴用手背碰了碰莫凌光的手臂,莫凌光反应过来,掩去了外放的神情。
“敢问,这位道友,现在是何时?”
谢乐宴发问。
对于二人的智力,少年已有所心理准备,就是他们问出再如何惊世骇俗的问题,他也不会觉得惊讶了。
“春生十二年初夏,现在,约莫是午时。”
少年即答。
不对,完全不对,一个信息都对不上。
二人因风雪躲避在此处时,已过晌午,将近黄昏。
而且,春生十二年,是从未听说过的纪年法则。
时光倒转,空间变幻,他们真的,来到了一个前所未闻的小世界里。
谢乐宴心沉下来,还不知触发这种转变的条件是什么,他们又是为什么被传送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但是一切的担忧都没有任何实用价值,谢乐宴深谙既来之则安之的处事原则。
“那我想,这里也不是太行福地吧。”
莫凌光问。
“当然不是,”少年已经习惯这两个好看青年时不时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话,他尽职尽责地向二人介绍道,“这里是黄皮子岭,魔界最大的天然裂谷,也是除了魔王宫外最适宜修炼的风水宝地之一。”
魔……界?
“太什么福地,你们是那里人呀,我都没听说过那地方,听起来就没有我们黄皮子岭威风。”
少年把用来防身的锄头归位,从一旁拉开椅子坐下:“你们也坐吧,对了,我叫忍冬,你们是哪位护法手下的魔呀。”
一句看似寻常的问候,却让二人同时心道不好。
二人选择闭嘴。
尴尬的沉默蔓延在小小的房间里。
“啊……”
忍冬嘴巴微张,发出了然的一叹。
“哼哼,我就知道。”
忍冬双手抱胸,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你们是道修吧,难怪傻傻的。你们要记住,不要在外面说你们是道修,要是遇上脾气不好的家伙,你们可能就没那么好运了。”
“为什么?”莫凌光忍不住问。
这里确实好生奇异,东洲不是没有叫做魔界的地方,莫凌光甚至都去过好多次。
但是东洲的魔界,只是魔修为自己聚集的城池起的称呼,沿用了上古法典中的记载。
修魔在东洲大世界确实算得上是一种小众的追求,原因无他,只是传承断代罢了。
上古灵气鼎盛时期,修魔者与修道者共享盛世。魔与道就像是八卦的两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凡人编纂的故事里,总是把魔当做毁灭世界的反派,在那些话本里,魔不仅相貌丑陋能止小儿夜啼,而且浑身冒着黑气与世界格格不入,但想象终归只是想象,与现实大相径庭。
修道和修魔不过一念之间,只是在一个个命运的节点上选择了不同的道路,无可指摘。
魔生来就是魔,就像妖生来就是妖。但是只有妖可以修妖的道,魔道却向万界众生开放。
天理运行的规律里,光与暗总是互相依存,共同出现。譬如诸天万物,生与死的彼岸,冥界的尽头分出两条路。
“为什么,”忍冬重复了一遍莫凌光的话,“没有为什么,你们只要记住就行,在魔界修道就是被禁止的事情。我今日就当不知道,往后你们自己可不要暴露了。”
忍冬见莫凌光一时间难以接受,更好奇他们的来历了。
“你们不会是哪个护法家养的小倌,偷偷跑出来的吧?”
确实很不可思议,他们居然对魔界完全没有了解,很有可能是哪个护法看人美貌从上界掳来的,若真是如此,二人的身份可就岌岌可危了。
“忍冬,干活去!”
门外有人在喊他,忍冬还想再问,但又不想让朋友久等,他低声嘱咐道:“虽然还不清楚你们的身份,但要想活下去,就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回来。若是有谁敲门,你们万万不可应门。”
忍冬还欲再说些什么,耳边传来友人的脚步声,他只得按下话口,用眼神再次暗示了他们。
“来了。”他回应那人,小心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好奇的视线。
“你怎么了,看起来偷偷摸摸的,是不是又搞了什么破坏……”
“……我才没有呢。”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远去,留下谢乐宴和莫凌光二人在屋内。
“真正的魔界,”莫凌光闪动的眸光中满是激动,“谢兄,看来我们二人是触发了秘境中某种特殊的禁制了,竟把我们传送到此地。”
谢乐宴又重新检查了一遍屋内的摆饰,确认了和小秘境中那个破旧的茅屋一模一样,又小心地绕到屋外。
无论从何种角度看,外面的一切光景都与太行福地无异,只是这里却是千万里之外的黄皮子岭,而他们的命运,似乎都寄托在了那个少年身上。
“我们现在好像过于被动了,出去怕暴露身份,但在这个小屋子里又什么都做不了,”莫凌光半倚在墙边,神识替出门查探的谢乐宴警示着,“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我为鱼肉的感觉,怪难受的。”
谢乐宴小心回到屋内,掩上了松木门。
外面的光景与秘境中相似得让人心惊,若是没有遇见忍冬,恐怕他们还会以为自己仍然处在小秘境之中。
谢乐宴施了一个隔绝声音的咒法,莫凌光见状,也收起散漫的姿态。
谢乐宴从储物戒中拿出允天玑送给他的师门一脉相承流传下来的一枚岫玉。
岫玉不值什么钱,却是韫山河后来能找到的师傅留给他的唯一的纪念。
看到谢乐宴手中青白色的岫玉,莫凌光的脸色变了变,从繁复的衣袍里取出一块相同的岫玉,只是他的那块打了个洞,用红线穿起来带在了脖子上。
两块一模一样的岫玉,成色不是顶好,还有些驳杂的深绿色和蓝色,摸起来有玉特有的温润的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