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哦不,现在已经是楼兰仙了,它照着谢乐宴的样子,将溃烂生疮的皮肉塑造成他的样子。
它走近那个躲在暗处的身影,站定,而后不受控地跪了下去。
“主人,楼兰仙谨听吩咐。”
它面前赫然就是莫家少主莫凌光。
莫凌光看着楼兰仙激动地将它扶起。
“你果真是上古神明?”
没有一个修道者会不憧憬千万年前那个丰饶强大的时代。
无数天骄竞渡边域之海,勇攀天阶,那是最黄金的年代,强者比比皆是,一抬手,一转眼之间,皆是天道的赐福。
在东洲有限的记载里,就有无数万族天骄打破了此间世界的界限,成功飞升。
而那些留下来的名字中,并无一个叫做楼兰仙的大能。
“是。”
楼兰仙恭敬地回答。
它不必要如何自证,归墟里掩埋的现在又被莫家启用的他的神骨已然是最好的证明。
它柔顺地垂首,将自己最脆弱的脖颈显露出来,从而掩盖了它眼中一闪而过的厌弃。
“您用神骨将我唤醒,我将以最虔诚的信仰将您供奉,我将为您完成一切所愿。”
它缓缓开口,就好像真的是一个忠诚的士兵。
“请起。”莫凌光好奇地打量着楼兰仙。
父亲在他的储物戒中早早地就准备了一块失落的神骨,父亲没有告诉他这块神骨从何而来,但父亲向他许诺了一个充满了诱惑性的未来。
你若想一睹千万年前神明的丰神俊逸之资,就将那神骨喂给被宁家人歼灭了神魂的邪兽,它会温养神骨,从而复现曾经伟大的神明。
父亲没有骗他。
这个可以触摸得到的问的问题躯壳里收藏着一个过去的幽魂,而那个幽魂,忠诚于自己。
这个认知让莫凌光突然感到很兴奋,他想要大喊,想要破坏什么,来表达自己溢满的狂喜。
但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世界上还有第四个人知晓。
谢乐宴。
“为何不执行我方才的命令。”
莫凌光语气染上一丝不快,但看着那张与谢乐宴相似的面容,表情还是有一瞬间的扭曲和心虚。
楼兰仙表情不变,平静的语气里难以判别他的想法。
“谢乐宴正在突破,我虽不惧天道雷劫,但盲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住那精纯的无上神光。”
正说着,它的胳膊却掉了下来,像一摊烂掉的软泥。
“怎么回事?”莫凌光后退一步,忍不住捂住口鼻。
烂泥滴落在地上,像石头落进一口深井中,激起潮湿的浪。
楼兰仙神色暗了暗,仍是那番无所谓的神态:“盲的身体承受不了神骨的压力,开始腐坏崩溃。”
是了,世间有许多上古的坟冢,在那些少有人踏足之处堆满了前人的遗骨。
但它们甚少为人所见,它们像是一个个充满了遗憾的未圆满的剧目,在轰轰烈烈的开场之后,仓促落幕。
即便有人能够担得起历史流过的厚重,又怎能担得起在滚滚红尘里遍历过的万物的遗憾呢。
“我需要食物。那会使我保持清醒,也能够使我更好地完成您的夙愿。”
楼兰仙从地上捡起脱落的手臂,单手捏起法诀,黑色邪气倾泻而出,从断肢处生长出来许多黑色的血管,它慢慢地与手臂相连,最后重新合为一体。
“魔界因地缘因素,只有在界与界的交点处才有邪兽存在,那将是我最好的食物。”
它动了动这只重新接上的断肢,确认没有异物感,就抛下了莫凌光自顾自地往劫云另一个方向走。
“你是指那些时虚?”
莫凌光跟上楼兰仙的脚步,他在楼兰仙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善,只是现在情况危急,他来不及细想,只当做是曾经的天之骄子无法忍受重生在了一个邪兽的身体里。
楼兰仙瞟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莫凌光,点了点头。
“什么时虚,盲,这些都是修士们为了区分邪气凝成的实体的类别而取的名字。修道亦是如此,究其本质,不过也只是把外界的灵气转化为自己所使用。”
楼兰仙是真正的在上古时代与万物竞争中脱颖而出羽化登仙的极致天才,他对道和修炼的理解亦是顶级。
只是碍于那场不可言说的大战,他的神骨遗留在归墟深处的废墟里,这才被后世有心人唤醒,重新来看这断代后复苏的大世界。
“上古时代也有邪兽的存在吗?”
不怪莫凌光奇怪,尽管修士们的断代非常严重,但诸如修界大事的万年历法却从没有断绝过。但是在过去许多史书中,只有到了中古时期灵气复苏之后,才有了关于邪兽的记载。
“自然是有的,不过也是人随意地将它们取了个世俗的名字称呼,在灵气枯竭的末法时代它们开始蛰伏,久而久之,就没有人记得它当初的名字了。”
不远处的雷劫声势浩大,激荡开来的威压让盲的身体无意识地颤抖。
他们远离得很快,不消片刻,就只能远远看到聚集在一处的那一个黑点。
这幅身体太过虚弱,盲本身就是个攻击性非常差的邪兽种群,虽然能够通过不断繁育傀儡子嗣进行战斗,但终究因为体型和习性的原因成不了威胁。
但是幸而因为这种松散的皮肉,让盲拥有非常强大的自我愈合能力,这也算莫家为复苏神骨精挑细选的一个特质。
再加上二次献祭了魔界高阶魔修的神魂,魔修与道修那种完全两个体系的修行方式让魔修的神魂之力会比同等级道修更加强健一些,因此也是莫家属意的祭品选择。
莫景岚机关算尽,就是为了让神骨能在最好的状态下复苏,幸好,他的计谋完成得也还算得上完美。
复苏的神明能够读取祭品和作为躯壳的肉身的记忆,让祂不至于像个懵懂无知的稚子。
但是,这还远远不是祂的终极形态,也远远还没有达到莫景岚期望的那样。
莫景岚坐在高台之上,看深渊之下那些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实体互相撕扯、倾轧,眼底一片冰冷。
凌光,接下去就看你好好表现了。莫景岚摩挲着手上骨质的扳指,那是莫凌光手里那块破损的神骨的另一半。
刻貅几人虽然形容狼狈,但还是将那群乌合之众全部杀灭。
当刻貅的本命武器穿透那个宁仰客的身体的时候,他才惊觉这居然是一只邪兽的伪装。
受伤最严重的雷奔脚骨骨裂,蔺红洮的半边身子都像被浸在了血里,因为伤势过重还得等回城找专业的医修才能医治。
但是很可惜,他们并没有能够留下任何一具可供研究的傀儡邪兽的尸体。
当他们与崖旎会面的时候,听到大殿后面的靶场传来惊天动地的打斗声。
而后,便是意料之外的雷云。
周遭气场极盛,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贸然靠近。
但是雷云显然不是天谴,居然有人在那里突破,是那个青年吗,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一个疑问。
这是他们第一次围观一场如此盛大的渡劫,他们闭上眼睛感受万钧雷霆中的道法。
足足九九八十一道完满雷劫,在最后一道雷劫劈下来的时候,天地都为之失色。
劫云散去得很快,就在他们愣神之际,谢乐宴拖着一个傀儡邪兽走了出来。
“小谢,这是什么情况?”
刻貅望向他的身后,没有其他邪兽的影子。
“方才我与盲缠斗许久,许是在战斗中有所顿悟,突然突破,那盲便跑走了。”
谢乐宴简短地向他们讲述了事情的经过,“至少现在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那盲应该畏惧雷电。那时我正处在突破的关键时期,但它并没有趁虚而入,反而是略有狼狈地逃走了。”
刻貅接过那个邪兽,将它关进了特质的芥子囚笼里,感叹道:“时也命也,这次算我们运气不错,虽然大家都负了伤,但至少没人丢了命。”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往回赶吧。”梁峰城的守军确实比较薄弱,言末珂担心前方战士可能会更加危险。
而前方,确实在顶着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压力。
当被迫吃下莫凌光手里那个神秘物件时,宁仰奚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因此,趁他还尚能掌控这个身体的时候,他用盲的邪气指挥着这几日留存下来的新生的傀儡子嗣,让它们一个不留地全部往魔王军所在的方向发起进攻。
他要让那些魔为兄长陪葬。
而在这之后,宁仰奚神魂彻底湮灭,那些傀儡子嗣与他的连结消散,它们又重新变成了没有组织、没有思想的混乱的生物。
一旦没有了至高指令,它们又变得像普通时虚一样只会凭借本能做事,进攻更加肆无忌惮。
在几息之间,魔王军的损失突然变得极其惨重。但同时他们也发现了,这些邪兽死去之后,就是真的烟消云散了,并没有新的邪兽出现。
于是他们将战场分割开来,将邪兽们各个围困在一个窄小的空间里,然后逐个击破。
当刻貅率领小队回到营地,整个局面已经得到了相当的控制。
晏归亦从手下那里听到了他们回来的消息,将前线的指挥权让渡给了濮梦,即刻赶了回来。
而另一边,楼兰仙看着魔界和东洲交汇出闪过的虚无空间,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凭空绘制出一个复杂的古老阵法,他轻声吟唱着冗长的上古文字,与此同时那些时虚就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轻飘飘地飞到他的身前。
在莫凌光惊异的目光中,他将时虚全部吞噬。
他餍足地睁开眼,漆黑的瞳孔中满是沉醉,轻声开口:“让我们来毁灭这个世界吧,让它成为我重生的祭品,成为我的力量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