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
大地疯狂颤抖,摇晃。恐怖的天雷好像从穹顶之上连贯到地下深处,随着劫云的每一次呼吸而晃动。
远在他处的魔王军众人被强大的波动掀倒在地上,那滚滚的雷声中,好像有千万亡魂的哭嚎,凄厉,震耳欲聋。
“是不是很痛苦,感觉神魂都要被撕扯成无数碎片,然后被一张无形的大手狠狠蹂躏?”
楼兰仙笑得张狂,因为他看见,随着飞升雷劫的降落在他们身上,他们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痛苦起来。
尽管雷劫逸散到他身上,盲的躯体不断被打碎,再吸收时虚而后重组。
但是耗不起的不是他。
楼兰仙又转身看无辜入局的谢乐宴,他周身温和的气场与这里杂乱不堪的环境格格不入,连飞升雷劫都格外偏爱他,似乎是不忍心落在他身上,让他受伤。
楼兰仙气得牙齿都要咬碎了,但是他现在没有精力再去应付谢乐宴,只能将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对抗天劫。
在被楼兰仙触碰到的一瞬间,谢乐宴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些或许与他相关的记忆,但是那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只能看清其中一个男人的样子,他下意识就是知道那人就是楼兰仙。
“乐宴,小心!”
忍冬的呼唤将谢乐宴拉回现实。
楼兰仙将一击天雷引到谢乐宴身边,天雷没有转弯,就要击中谢乐宴。
楼兰仙往旁边一躲,顺势将谢乐宴推了出去。
谢乐宴抬手,用同样的雷属性灵力进行对抗。
雷奔云谲。
忍冬忍着几乎将要被撕碎的痛苦,在地上滚落了几圈,而后用力起身,冲向楼兰仙。
几人在雷劫下都异常狼狈,忍冬靠近楼兰仙后,狠狠箍住他的肩背,晏归亦反握住长刀支撑着站起来,一挥劈,刀意如万钧战马奔腾,隐没在新的一道雷声中而来。
楼兰仙向后顶着忍冬,解除了化形限制后身体变回了盲无比柔软的状态,他反手就抓住了忍冬的手臂,用力扭转了他的关节。
“啊——”忍冬的手臂被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扭转,他吃痛倒地。
而同一时间晏归亦的刀意如期而至,将楼兰仙斩成几段,切口处盲的脉络藕断丝连,灼烧着魔神至纯至阳的神力。
当那些连接身体不同部分的经络在灼热的炙烤中终于完全断裂,从断面处又重新生成了新的脉络,在身体完全断开之前,像初春新长出来的枝芽一样疯狂将它们重新连结。
盲的身体远比楼兰仙想的还要能够忍受疼痛,这对他来说是个好事。
忍冬忍着疼痛从怀里取出丹药,一股脑儿全倒进了嘴里,咬碎了吞下去,这才有了些力气,他咬着牙将扭曲的左臂关节厘正,就是这样微小的动作都让他冷汗直流,他紧抿着唇,不让软弱的呼声被听见。
疼痛让他清醒,他复又拎起长剑,对着楼兰仙尚未完全闭合的身体再挥一剑。
随着楼兰仙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他恢复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但是时虚的进攻却更加强烈,它们在狭小的领域中疯狂逃窜,将忍冬和晏归亦的魔力搅动地乱七八糟。
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谢乐宴避无可避,雷击让身体隐隐发麻作痛,连经脉都凝滞了。在忍冬和晏归亦颇有些自顾不暇的时候,谢乐宴将横冲直撞的时虚打散,不让它们有聚合起来变得更强的可能。
随着一道又一道雷劫无情地鞭笞下来,时虚开始变得虚弱,与此同时,忍冬和晏归亦也几乎到了极限。
楼兰仙已经深刻地意识到这两个疯子是存了拉他一起下地狱的心思,原本他还想着仅凭这二人奈何不了自己,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召唤出魔神血脉,再加上一个棘手的谢乐宴。
正当他思考的时候,谢乐宴欺身而上,强大的冲击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现在已经不是养精蓄锐的时候了,楼兰仙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以破解这个死局。
他不想死在天雷下,他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
原本此法是他计划用来对付拥有他所有神骨的莫家,可惜了,莫家那边只能将来另做打算。
忍冬和晏归亦看着突然陷入沉默的楼兰仙,暗道不妙,随即忍着被撕扯抽离的疼痛加快了进攻。
楼兰仙岿然不动,任凭三人的攻击冰雹一样砸在身上,皮肤渗出暗红色的血迹,被慌不择路的时虚舔舐殆尽,罡风混合着雷鸣,在肢体上镌刻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楼兰仙还是不动,只有那枚薄唇中,在默念着什么晦涩难懂的咒语。
罡风更烈了。
天雷劫在此时却陡然增强,足有几人粗的天雷落在平坦的土地上,顿时将土地劈了个四分五裂,溅起来的土壤混着沙石,像锐器一样锋利,忍冬和晏归亦几乎成了血人。
周边的温度顷刻间降至一个极低的状态,刺骨的冰冷无孔不入。
白雪就这样不合时宜地降落。
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盖地地飘落,在阴沉的天色里格格不入的白。
电闪雷鸣中一晃而过的雷光衬得这场大雪格外凄凉。
魔界有百年未曾下雪了。
寻常时候的冬日,除了刺骨的寒风外,就是灰蒙蒙的天,少有落雨,也少有晴日。仿佛天地在这个时节变成了一幅黑白画卷,萧条又冷寂。
魔界有记载以来的最后一场大雪,是拜雪葬身于火海的那日。纷纷扬扬的大雪几乎掩埋了那个烈火燎原过后的废墟,像是一场壮丽的葬礼。
而后,除了某些年月里偶然的一场小雪,就再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了。
积雪很快就在地面结起一层蓬松的厚厚的雪层,段瑞桥望着满天的大雪,沟壑纵横的脸上止不住的清泪顺着流下。
拜雪大人,您是否也在为忍冬哭泣?
他伸手,任由细小的雪花融化在掌心,像一滴滴泪水。
匍匐着的魔兽们感受到皮毛上传来的寒凉的触感,好奇地伸出粉色的舌头,又一激灵缩了回去。
一切的焦躁不安,绝望无助好像在一瞬间消散,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抬头,望着无边无际的大雪。
这是魔界的冬日啊,他们想。
雪花落在灵力覆盖的手臂上,一瞬间化为水汽,将干燥的空间氤氲得湿润,它们穿过时虚的身体,落在地上,落在谢乐宴,忍冬和晏归亦的身上,落在楼兰仙的头上。
像是一场无声的狂欢。
这是忍冬在魔界见过的第一场大雪,也是最后一场,他拉开了信号弹,烟花在空中炸响,开出银白色的花。
“……若您听从我的呼唤,请在此回应我的祈愿,我要撕开世界法则的力量,我要众生为我臣服……”
楼兰仙低沉的咒语渐渐明晰,他的脚下开始出现浅淡的法阵,起初只是条纹简单的样子,然后复杂的纹样开始显现,时虚们被不断吸收到法阵中,它们惊声尖叫着想要逃离却不得其法。
而飞升雷劫尚且还未过半。
楼兰仙已经维持不住人形,复现出盲臃肿的态势来。恶心的脓液从身体各处逸散出来,像沸腾的熔岩一样滴落在地上,又混入法阵中成为它的养分。
在场的三人虽不明白楼兰仙的目的,但他们知道,若是让他成功,就真的再无可能拯救魔界。
于是三人一拥而上。
忍冬的双腿在天雷的攻击下已经肿胀得几乎无法行走,他只能用意志生生地控制住经脉,用魔力托起双脚,血从经脉中渗出来,从七窍里流出来,但是阻挡不住他的奋力抵抗。
晏归亦看起来是三个人中状态最好的,却也是承受天雷最多的那个,他帮忍冬化解了好几道天雷,他的整个脏腑都移了位,内脏的出血灌流到身体的其他地方,连呼吸都充斥着浓重的血雾。
尽管一开始天雷对谢乐宴这个无辜闯入者表现出了最大的温和,但随着时间流逝,它也不再施舍善意,它要将这片空间里这些自视甚高妄图成仙飞升的小鬼全部绞杀。
谢乐宴拖着受伤的手臂,他的本命武器已经在雷劫的锤炼下裂开一条缝隙,但仍然尖锐,他仍然握着它,向楼兰仙攻去。
楼兰仙的面前随着咒语出现了一条很深的裂痕。裂痕是突然出现的,它突兀地划开了魔神的绝对领域,从虚无的深渊中伸出一只手来。
谢乐宴的匕首没入楼兰仙的心脏,他的心脏就在身体里裂成几瓣,在一瞬间的停息后重新跳动。
触须的数量变少了,但还是很轻易地就将伤痕累累的谢乐宴掸开。
楼兰仙的右眼,看不见了。
谢乐宴的瞳孔震颤着,他为此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他要做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四个人猛然靠近,三人的武器都深深嵌入楼兰仙的躯体,而楼兰仙没有抵抗,只是仍然低语着。
随着裂痕增大到一个脑袋那么宽,楼兰仙终于如释重负地狞笑起来。
裂痕中传来法则和陌生的神力。
“哈哈哈,你们就守着这破天雷劫去死吧,我不奉陪了,”楼兰仙浴血的身体破败得不成样子,只能狠狠心用劲支起身体,“来,莫家的小鬼,随我一道。”
不远处巨大石林中闪出一个身影,赫然就是失踪多日的莫凌光。
“抱歉了,谢兄。”莫凌光点燃符箓,不消一瞬间,他的身影就来到了楼兰仙身边。
楼兰仙抓着莫凌光的后背,将他扔进裂开的缝隙中,裂隙中的大手稳稳接住莫凌光,反手一卷,消失在虚空中。
楼兰仙也紧握住虚空中伸出来的第二只手,晏归亦和谢乐宴狠狠抓住了他的腿,却在触碰到裂隙的一瞬间,被虚空中的某种存在狠狠咬了一口。
楼兰仙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大,他的笑容也愈发猖狂。
“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