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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淅淅,严范阿梓借雨水冷却饮酒后暖和的身子。好一会,脸颊的烫意渐渐褪去,她才见到姗姗来迟的谢骄。
“你完事了?”严范阿梓问少年。
“嗯,”少年走到严范阿梓身边淋雨,“我听了一场梦。”
“一场……很值得慢慢聆听的梦。”
“……”严范阿梓看谢骄一眼,不太自在地转动脖子,“我……不太会安慰人。”
“你刚才看到的那些,是山中亡人死后不愿散去的执念。”严范阿梓组织措辞,失败,只能心下叹气,干巴巴说上一句“不要当真”。
“哈哈……我没当真。”谢骄干笑两声,“我其实不是感情丰富的人,我现在这样……比起难过,更多的应该是……”
“应该是……”
向往?
谢骄很难说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大抵人类都这样,无法精准掌握自己的情绪。
我只是有点伤心,有点难过。
谢骄告诉他自己,他只是喝了点酒,重复了一次穿越前的深夜emo。等这股劲过去,他就恢复成李四屠的徒弟,谢袄的师兄了。
他已经决定活下去了。
那就不能止步不前。
把这场梦当做以前刷小视频,过不了十几分钟,你就能忘记。
这和你无关。
谢骄。
这和你无关。
你只是因为自己受的苦太多了,才会如此轻易的共情苦难。
你的心里其实无所谓的。
你一个孤儿,怎么会知道家人有多重要?
你一个孤儿,怎么会知道失去家人有多痛苦?
你只是个过客。
你只是个聆听者。
雨湖早就死了。
水泊早就死了。
这场故事里,唯一活着的只有竭泽。
那位神秘的四当家。
“想要找到幕后黑手,然后将他绳之以法吧。”谢骄扬起一张笑脸,“毕竟我和我师妹师弟专程为此而来,也不好空手而归。”
严范阿梓:“…哦,对,你就是为这个来的,那我们走吧,去找我弟弟,然后抓出幕后黑手。”
她直接眼前的少年有什么不对,但出于对未知的恐惧,严范阿梓没有深究。
山主说过,谢骄很强。灵异界强者为尊,不管少年多温柔可亲,严范阿梓都不会忽略他能杀死她的事实。
“我感觉我弟弟所在之处离这里不远了,”严范阿梓抓紧说话,转移谢骄的注意力,“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他了。”
谢骄还是那种笑脸,“嗯。”
“对了。”他突然说。
“什么?”严范阿梓有点紧张。
“我们再等一会。”谢骄从袖中取出一枚白玉铃心,“我师妹师弟快到了。”
严范阿梓一喜:“真的吗?我弟弟还好吗?”
谢骄摇了摇铃心,凝神听了一会,面上温和的笑影淡了下去。
他说,“我没感受到阿律的灵力。”
严范阿梓:“什么?”
她不敢相信,“阿律和小袄,还有你师弟没在一起吗?一开始大山告诉我他们三个是在一起的!”
谢骄摇摇头,“铃心只能探查持有者附近的灵力,若要知道阿律为何没跟小袄她们在一起,只能等她们到了在问。”
严范阿梓心里急得冒火,她原本以为弟弟跟谢袄她们在一起不可能有事,所以一直没担心过。现在陡然得知弟弟孤身一人,从记事起就在一处的严范阿梓如何不忧心,她那个笨蛋弟弟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但着急归着急。
严范阿梓心里有计较,她不可能在这个关头去责问谢骄什么。情况未明,说不定她不成器的弟弟拖了谢袄她们的后腿呢。
严范阿梓平复心情,“好,我们等她们。”
这一等,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严范阿梓左等右等,才见到飞速赶来的谢袄简繁华两人。谢袄简繁华俱是一身尘土,可见心情之迫切。
谢袄一看到谢骄,人气还内喘匀,就知道他心情不好,“怎么了?路上遇到什么事了?”
谢骄扶住谢袄,摇摇头,“没什么。”
谢袄暗自翻了个白眼,灵力传音,“肯定有什么。就你这表情,我不细想就知道你心情不好。”
谢骄灵力回音,他倒是没否认,“对,我心情确实不好。但没关系,就一会,我很快就能调整过来。”
“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有什么话都不说?有什么事只往心里藏?”谢袄不轻不重刺了一下谢骄,“哼,别忘了,我还没有原谅你。”
谢骄温声道,“我记得。”
一扶一站不过几息,谢袄调整过来便头也不回地挣开谢骄的手,往严范阿梓处去。徒留下谢骄与简繁华面面相觑。
谢骄:“简师弟,一路可好。”
简繁华:“多谢师兄关怀,我和师姐无事,只是阿律兄……”
谢骄看了一眼腰间空荡荡的谢袄,“他出事了?”
简繁华按谢袄跟他对好的话说,“对,阿律兄被名叫竭泽的人抓了。”
“竭泽便是我们此行要抓的人。此人手段多变,一手控影术实在难缠,我与师姐阿律兄同他缠斗,不仅没站得便宜,还害得阿律兄被抓。”简繁华解释。
“竭泽……”谢骄念着这个名字,“好巧,我和阿梓也从难民口中听过这号人,正好新仇旧帐一起算。”
简繁华奇怪,“师兄和竭泽有旧仇?”
“……怎么不算呢?”谢骄想了一下,然后岔开话题,一礼道,“这一路多谢师弟照拂小袄了,要是仅她一人独行,我是怎么也不放心的。”
“哪里。”简繁华回以一礼,“该是我谢师姐才是,若没有师姐多多照拂,繁华恐早已遇险。”
真的吗?我不信。
但场面话总是这样抛来抛去的。
“哪里,是师弟过谦。”
“怎会,是师兄过谦。”
“你们这是在玩接抛球吗?谢来谢去的,我都要不认识谢字了。”谢袄插进两人的谢字主题游戏里,她左看一眼——笨蛋,右看一眼——呆子,对师门收徒水平感到寒心,眉宇间更疲累了几分。
“你跟阿梓解释完了?”谢骄又看谢袄的腰间,“她现在是在推算阿律的位置吗?”
谢袄“嗯”了一声,揉着眉心不说话。
谢骄问:“‘银角大王’去哪了?”
他说:“莫不是不喜欢葫芦,随手丢了?”
谢袄接着揉眉心,“哪能呢?那么宝贝的东西,仔细收着呢。”
“也好,”谢骄摇头,随机又笑了一下,“有话不愿说,有事心里藏的不止我一个,挺好。”
谢袄也笑了,“没办法,有榜样在前,左右都得学点。”
“好,我的错,你心里有事就行。”谢骄无奈,但他又不好真说什么。
谢袄敷衍道,“有数。”
然后又不说话了。
简繁华在三个人的队伍里找不到说话的空隙,当然,就算有空隙他也不会插话。世家的弯弯绕绕让他敏锐察觉到这对师兄妹之间不可言说的矛盾。
先来后到,他一个后来的,哪有插嘴的份。
没看到他们关心对方就像要用语言刺死对方一样吗?这样深厚的关系,不是他能轻易领悟到的。
谢骄在谢袄身上碰了个软钉子,不由得拢了拢衣领,咳嗽一声缓解下气氛。
简繁华见两人都不再开口,为防严范阿梓怀疑他们三人之间有什么龌龊,便转移话题道,“师兄师姐,我们该如何营救阿律兄?”
严范阿律是谢袄亲自送到竭泽手上的,不管之后有多有理由,把严范阿律出卖了都是不争的事实。若是双方对阵,竭泽一个嘴快把这事抖出来,严范阿梓怕是能当场倒戈,先把谢袄拿下。
“……就正常流程救啊。”谢袄眼神莫名,看向简繁华。
小呆子,你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简繁华:“……”
他需要理解一下,“不需要……事前谋划一番吗?”
遮掩背后捅刀这事,不需要无数个行为描补吗?
谢袄:“自然不需要了。”
她试图跟上简繁华的思路,“人是竭泽抓的,我们要做的是救人。救人只有一步,那就是把人救出来。”
谢袄把手一摊,“人救出来就完事了,多简单一步骤,要什么绸缪。”
简繁华:这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
谢骄作为谢袄为期五年的大师兄,很贴心地站在一边为简繁华解惑,“简师弟,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简繁华:“……?”
谢师兄,您的解释比谢师姐还难懂。
谢骄知道简繁华不懂这个梗,但他继续说,“同理,最好的救人的方式,就是直捣黄龙,干掉坏蛋,然后把无辜的人直接救出来。”
简繁华不理解,他大为震撼,“敌暗我明,贸然直捣黄龙,是否有失考量?”
他为什么没发现师兄师姐头这么铁?
头很铁的谢骄拍了拍简繁华的肩膀,“简师弟,这就是你不懂了。表面上,确实是敌暗我明,我们不知道对方的底细,有什么布局,杀手锏是什么。”
“但你换个思路来看。”
“哪怕我们花时间去探查对方的底细,去猜测敌人的谋划,最终又能得到什么?”
“这里是大仓山,不是你我的地盘。”
“简师弟,我问你,你能在今天之内打入敌人内部吗?”
简繁华:“……不能。”
“好,简师弟,我再问你,假如你打入了敌人内部,你又有几分把握,能打探到对方的底细布局?”
简繁华:“……”
好像,没有把握。
他擅长的是与人打成一团,而不是打入敌人内部。
简繁华悟了,“师兄,我懂了。”
谢骄欣慰,“懂了就好,简师弟,或许你现在不习惯,但这就是我这一门处理灵异的惯例。”
堪称简单粗暴,主打一个不服就干。
谢骄曾思考过这样是不是不太礼貌,但想来想去,他悟了——大道至简,最简单的方法永远最有效。
真诚是款必杀技。
只要我没有计划,任何阴谋诡计都无法贴脸打击到我。
“繁华受教。”简繁华懂了很多,怪不得师傅说谢骄谢袄为人处世强过他。
看看这两个人,一个背后捅刀毫不心虚,一个当面阳谋面不改色。
在做人上,他们确实强过简繁华很多。
“还请师兄师姐教我。”简繁华虚心求教。他相信,如果他能学到谢骄谢袄其中一人的些许皮毛,就能解决环绕在他——他师傅——他母亲三人之间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