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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说话。
“我推荐的小说你看了吗?”
“嗯。”
“有喜欢的人物吗?”
“有一个,”纸张翻动的声音,“三十二章出现的半人半鳞的角色,我很喜欢。”
“人外吗?新的攻?”
“好像不是,往后看他似乎是个不重要的男配角,连名字都没有。”
“名字都没有就喜欢上了?”
“描述。”
“嗯?”
“书里对他的描述,我很喜欢。纯粹的非人感,野兽的直觉,不惜代价的报恩,伤痕累累中横生的血淋淋的自我。”
“他的异形锤炼了他的心智,他的惨痛造就了他的人格,在他出场的时候,我能感觉他是活的,不仅仅是作者笔下的扁平人物。”
“其他角色没给你这种感觉吗?这本小说虽然因为主角CP未定评论区一直腥风血雨,但对每个出场角色的描写都是很出彩的,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特色,不然也没这么多读者真心实意磕CP了。”
“我对他们什么感觉不重要吧。我统计过其他角色,发现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读者支持,但他……虽然有读者提过几句,但还是很快被遗忘了。比起那些有很多人爱的角色,像他这样即使被遗忘还要追求个人诉求的角色才更值得我关注。”
“看着这个角色,你想到自己了吗?”纸张继续被翻动,“写了这么多关于他行动的动机,你是真的很喜欢啊。”
“我不能否认对他投射了自己的过去,但也就最初。作者越补全他的内容,我就越清醒的意识到他和我是不一样的。他的人格比我更独立,比起需要被人拉动的我,他是可以主动走出去的。”
“……现在的你在笑。”
“是吗?很奇怪吧,讨论着一个并不存在的小说人物还能这么兴高采烈。不过或许正因为他是一个小说人物,我才能把感情寄托在他身上吧——如果他能过得幸福,就好像自己也幸福了一样。”
“哈哈哈,看来我推荐这本小说给你是正确的,不过以我对这位作者的了解,你推的角色很可能会被写死。这位作者很恶趣味的,他似乎认为死得其所对角色本人来说算HE。”
“涂■,笑得很灿烂嘛。给我推荐这位作者写的书,你不安好心。”
“别污蔑好人,我可是为你好。”
“那你倒是说说……”
“怎么为我好……”
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小。
灵台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松动。
柔嫩的花蕊花心轻抚谢骄的鼻梁和脸颊,它们伴着露珠贴在少年白皙的面庞上,同少年一起呼吸。
银色的透明的花弯下身子,为少年遮挡微风,花粉随风而动,落了少年一身,显得他整个人亮晶晶的。
*
明月永恒,问心湖畔。
谢骄是被一阵肉香馋醒的。正煮得软烂的肉汤与随身携带的糕点不可同日而语,它们完全是两种存在!想想炖煮入味的滚烫的鲜肉,谁还会去啃那冰冷的糕点。
谢骄闭着眼睛爬了起来——他要吃饭。
“师兄,这边。”谢袄的声音忽远忽近,谢骄没走两步,噗叽倒在地上,灵台闪烁着抗争着什么,沉重的倦意压着他。谢骄痛苦不已,为什么不能一边吃饭一边睡觉。
花叶窸窣作响,有人在走近。
“师兄,别赖床了,醒醒。我刚炖了排骨汤,水是问心湖现打的湖水,水质可好了,炖的汤香甜软烂,好吃得很。”
谢袄边说边把谢骄背了起来。
“贪睡鬼,每次叫你你都不起来。”
谢骄迷迷糊糊靠在谢袄背上继续睡,他饿,但身体更困。胃只是身体的一个零件,它抵抗不了谢骄的全身,只能含恨败北,让谢骄睡了过去。
等谢骄一觉睡饱爬起来,留给他的只有肉沫肉汤了,谢骄拿着勺子刮了刮,把锅底的肉沫搜罗起来,给自己倒了碗。
汤是热的就行,睡过头的人没资格要求那么多。
谢骄边喝边偷看突然集结回原地的团队三人,心里发虚。斩情剑给他看的虽是幻影,但那些画面却不一定是虚假的。
那极有可能是他们的过去或未来。
谢骄虽心知肚明那一刻所见不过是场“问心”考验,但心里却怎么也放不下,他没有帮助他们,理智还是压过了感情。
就结果来看他的行为是正确的,但论心呢,他做到了心安理得吗?
斩情剑躺在谢骄散落在地的外袍上,散发荧光。
谢骄的眼神落在“斩情”二字上久久移不开目光。斩情。斩情。若真能斩情,红尘烦扰皆能顷刻间烟消云散吧。
“师兄,你在看这把剑?”谢袄离谢骄有点远,她抱臂看着被随意搁置的绝世神兵,尚武的她眼中并无喜色。
把汤喝完的谢骄,“是。这把剑是我进了垂花门后得的,此剑奇特,虽没有刀鞘,但也不会划伤别人。”
谢骄空手握白刃,手上无一丝伤痕。
谢袄坐在离他稍远的位置上,“这是师兄问心后得到的馈赠?”
谢骄:“你也经历了?”
谢袄点头,“不止是我,秋池和繁华也被问心了。”
谢骄:“……”
谢骄环视周围,秋池躺进了花丛里,只留了截头发看得到她的位置,简繁华一直背对着谢骄他们而坐,垂首不知想些什么。
四人之间拉进的关系似乎因为一场“问心”考核突然重回……不,是直坠冰点。
谢骄看着与他拉开距离的谢袄,心里一咯噔。不会吧,他看见的幻影难道是谢袄他们的考验,他们现在不想理他的样子是因为他看见了却见死不救?
谢骄胃部抽搐,差点把汤呕出来。
他能活着回到问心湖代表他通过了考核,但通过考核的结果是友人离心,那他通过考核的意义是什么?
好死不如赖活着?
谢想晕过去,但他睡饱了,晕不了。
“对不……”
“对不起。”
谢骄和谢袄同时出声。
谢袄情绪比较激动,语速比谢骄快。她低着头,就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扭捏。
谢骄:“……什么对不起?”
情I势变化比坐过山车还快,谢骄摸不清局势,只能绷着一张脸。
“我…我什么都不能告诉师兄,关于问心的事,关我我过去怀抱着什么心情和师兄相处的事……我都不能告诉你。”谢袄哽咽着,她捂着嘴,眼泪往下落。
“别哭。别哭。”谢骄抽出手帕想给谢袄擦眼泪,但谢袄转身跑开了。
谢骄想去追,就听见秋池在后面凉飕飕说了句“别追了,小袄现在的状态不能见你。”
谢骄转过身,“不能?”
秋池叹了口气,指着问心湖水,眼神一瞬沧桑,“我们没想到问心湖水有类似问心的功效,用湖水煮了汤。虽然一人一碗平均下来喝不了多少,但问心湖到底是受神明造化的宝地,喝上一口就足够灵师在短时间内只能说真话。”
谢骄瞳孔地震,“所以?”
“所以现在大家都不说话了,”秋池继续叹气,“不说话就不用担心自己隐藏的秘密被宣之于口。”
“那你?”
“我?我无所谓。如果你想知道我的问心考核或是我的过去,我都能告诉你。”秋池看向谢骄,眼中是怀恋,但旧日的幻影终会消散,她的目光看着的是现在的谢骄,“你想问我吗?”
谢骄:“不想。”
他想了想道,“虽然问了能知道很多事,但这也太不尊重你了。每个人都有想要隐瞒的过去,难道我要因为自己的方便让你撕开自己的伤口吗?那我也太差劲了。”
“我说了我愿意。”
“那也不行啊。做人靠自觉,就因为秋池你信任我,我才更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秋池失笑,“算了,你和我去问心湖边吧。这里的湖水可以问心,能在之后的灵异界交涉里发挥作用。”
秋池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银月染上她的乌发,她目光平静淡漠,落在谢骄身上时又泛着丝丝温情。
她倒着走了几步,银色的池水吻过她的脚踝,“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我想问问你的真实想法。谢骄,如果灵异界的人执意要你的命,你会怎么做?”
谢骄跟着秋池向前走,他克制着距离,以免踩到少女的影子。少年微微摇头,看似抗拒实则说出的话毫不留情,“不怎么做。他们想要我的命,我提前要了他们的命便是。”
“你能下得了手吗?”在秋池眼里,谢骄似乎一直很温柔,他从不主动攻击别人。男性的好斗倾向在他身上似乎被阉割过一般,只剩平和。
“不要小看我,”谢骄温和地笑着,竭泽死去的一幕在他眼前闪过,少年摘了一朵硕大的花握在手心里,道,“与我无关的人,自然能下去手。”
秋池移开目光,“是吗?这样就好。”
谢骄好奇,“如果我说不能,你会怎么办?”
“不怎么办,替你把他们处理掉。”秋池学着谢骄说话的语气,“那些与我无关的人,我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这可不是正派人士该说的话。”谢骄以花掩面。
秋池奇道,“我们是正派人士?”
谢骄思索片刻,果断道,“不是。”
李四屠和周白雅从未以正派自居,也从未教导过谢骄谢袄该行仁义之事,他们实行放养政策,教的是从心而行。
只要事发后自己不后悔,怎么活都可以。
谢骄想,他和谢袄没有长歪多亏了他们底子好,天生不是反社会人格。
“到了,”秋池掬了捧水,“那你的金葫芦装水吧。”
“它叫金角大王,”谢骄拍了拍葫芦,“你等我专门开个房,里面的东西太多了,直接装水都淹了。”
秋池撑着下巴看谢骄动作,眼中盈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