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最深的人。她提醒谢袄,是因为谢骄有退路,她没有。
在与谢骄的磨合里,谢袄势必是孤身一人的,弱势的,痛苦的,她必须拔掉自己的“鳞片”,将她用以保护自己的武器褪下,才能真地接近谢骄。
但是这有必要吗?
谢骄是强大的,是被选择的人,他或许失去了很多,但与之相对的,他也拿到了不菲的补偿——不管这是否是他想要的,他都拥有更多的力量,去不自觉地挤压他人的生存空间,让别人“服从”他。
“阁下,是个好人,却不是一个好男人。”
斩情能看出谢骄心底的黑暗,那不是谢袄能填补的,“他内心深处想要的,始终是失序,这是一种可怕的想法,阁下意识到了,他害怕这种想法伤害到他在乎的人,所以他将它藏在心里,层层封锁,不愿视人。”
“阁下在隐藏真正的自己,而姑娘希望他对你展露真实,两种相反的想法,越是挨近,越是伤人,根本无法调和。”
“我想小袄姑娘自己,或多或少也察觉到一些了吧。”
斩情看着久久不言的谢袄,“不然,也不会对说了冒犯之言的我,沉默以对了。”
谢袄:“……不算冒犯。”
谢袄点了点干裂的嘴唇,“斩情姐所言,振聋发聩,我一时听呆了,才没有反应过来。”
谢袄在思考斩情的话。斩情诚恳的态度,对谢骄客观的评价,都在向谢袄展示她所言非虚。
当局者迷,谢袄不愿看清的事实,斩情却未必看不出。
斩情与谢骄认识更早,本可持中不言,但或许是刚才谢袄回答她的那些话,让斩情对她多了几分好感,所以斩情才支开谢骄二人,单独提点谢袄。
谢袄点着嘴唇,唇瓣因缺水而开裂,露出点点殷红。
谢袄想,斩情说的话并不好听,但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反驳斩情,可见她心底多少认同斩情的话。
谢骄所具有的力量,很强大,也很危险。即便他不会随意使用它,但它伴随而来的“压迫”,却是不容忽视的。
试想,有一天她与谢骄发生分歧,势要分个对错,而谢袄的实力远远不如谢骄……正如斩情所言,最先受伤的会是她。
而且,她的心真的足够坚定,足够勇敢吗?
谢袄扪心自问,心里装着两个血亲的她,真的敢撕破伪装,进入“谢骄”的真实吗。
谢袄怯懦于,她没有前进的资格。
她是谢骄的血亲。
她是谢骄的师妹。
两个身份的存在,让她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
她恐惧,当她真的想进入谢骄的内心时,谢骄以师妹之名让她止步,并将她推离他的世界。
谢袄和谢骄,此时的关系还如雾里看花,他们隔着一道薄薄的雾气,在合适的距离去描绘对方的样子,尽管它并不真切,但对仍有保留的双方而言,这已经是最合适的相处模样。
可人心永不满足。
谢袄和谢骄越是相处,他们之间的雾便会一点点消散。不加以干涉,他们迟早要面对真实的彼此,然后他们就会发现——对面的人原来是这样,他/她并不完美,甚至有些面目可憎。
要停下吗?
谢袄自问,她已经是谢骄的好师妹了,她陪伴他,给他提供情绪价值,并在他身体出问题时和师傅们一起想办法,努力救治他。
师妹做到她这份上,算仁至义尽了。
那她为何不满足呢?
因为面对的是斩情,谢袄没有回避她的内心,她深深叩问自己的心门,她问自己,为何不满足。
“斩情姐……”谢袄摸着干裂不平的唇,指尖颤抖,“我渴望得到幸福。”
“这种幸福,不能是看起来不错的,不能是握在手里好像算重的。我想要的幸福,是没有缺憾的,是一切都要有的,我不能忍受它有一点点的不完美,也不能忍受在它里面的人心有一点不诚。”
“既然要给我,他就该给我他的一切,向我展露他的真实。”
“作为回应,我也会给他我的一切,向他展示我的真心。”
谢袄的话说得颠三倒四,但她话中的情感弥补了回答的不足。
谢袄的感情是激烈的、疯狂的、绝对的。
要么不给,要么就给她全部。
面对斩情,谢袄终于找到了她的真实想法。
“好姑娘。”
斩情握住谢袄的手,她没有劝阻,也没有异议,她仅温柔地看着谢袄,高兴于她自己做出了决定。
“你找到了自己的内心,这比什么都可贵。”
谢袄:“我这样……是正确的吗?”
她内心深处渴望争斗,渴望夺取,渴望得到的想法,是正确的吗?
斩情:“为何不是对的呢?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该自己去取来,男子如此,女子亦是。”
到了斩情这个岁数,性别在她眼中并无差别。她对谢骄过去的怜悯,与对谢袄的点拨提醒是可以同时存在的,两者并不冲突。
斩情与谢袄的单聊,不是在离间谢骄谢袄的关系,她只是发现问题,指出问题,并希望处于弱势的谢袄能做好准备。
至于为什么不提醒谢骄?
恕斩情直言,提醒他只会让他装得更好,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
谢骄这个孩子,内心深处已经腐烂了,他躺在潮湿的泥泞里,因缠绕他的藤萝而努力呼吸生长,带他的藤萝去有光的地方。
但他本人怎么想的呢?
没有人知道。
斩情与谢骄共感的时候,只有她的情绪在回荡。谢骄的内心空无一物,没有多少真实的情感在发生。
斩情问谢袄:“阁下,是不是不知疼痛,不管受多重的伤,都不放在心上?”
斩情问到了谢袄的心坎上。
谢袄叹气:“确实不放在心上。记起来的时候会装一下,但是……真的很假。”
谢袄说时无奈居多,她在试着习惯这种情况,以免谢骄没事,她先破防。
斩情:“听语气,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嗯,”谢袄点头,“斩情姐,谢谢你。没有你,我还不能认清自己。”
谢袄身边的亲友,男性居多,唯三认识的女性,小棉花太小,严范阿梓太远,秋池太闷,从她们那里,谢袄得不到年长女性的引导。
因此斩情对她的点醒,是珍贵且具有特殊意义的。
“斩情姐……你有点像我母亲。”
谢袄说,“我不记得我母亲的样子了,但我记得她带给我的温度。”
“很温暖。”
“就像你握住我的手一样温暖。”
斩情:“……”
她失笑:“你们师兄妹,在这种地方倒是惊人的一致。”
斩情抚上谢袄发顶,她看见了问心湖的水在流动,斩情将游离在谢袄身外的水引回谢袄体内,为她荡清污浊。
白发的她笑叹:“可别想着用这种方法忽悠我,我是不会当真的。”
“小袄,斩情,灵阵记录完了。”
谢骄一道传音从空中发送过来。
斩情瞅了一眼:“他知道我们在说话。”
谢袄看了一眼,谢骄被小骨头死死压着呢,他们在玩什么。
谢袄眯着眼回斩情:“没事,他不会偷听。”
斩情:“阁下的分寸,能用在其他方面就好了。”
谢袄:“让他以后努力改进吧。”
*
寻找神树的踪迹并不难。
一颗枯死的神树,供奉它千年的苏家都能弃它而去,其他不知它作用的世家门派,又怎会将它放在眼中。
谢袄敲了敲比碳硬的神树树皮,“一百年多年了,还挺着,不愧是神树。”
“斩情姐,你能问问神树,想不想改名叫‘树坚强’吗?”
斩情正欲取出树心,闻言动作一顿,“树……?”
“树坚强。它这么坚强,叫坚强也很合理啊。”
树皮掉落,谢袄摸着里面生机尚在的白色树肉,“我不是在嘲讽神树,我是认真的,这么坚强的一棵树,就该被人狠狠记住。”
斩情:懂了,谢袄不会起名字。
斩情轻叹:“等它醒了,你问它愿不愿意吧。”
说完,斩情将手放在胸前,十指结印,水波自她掌心荡漾,向外散发莹白色的光芒。
谢袄见势退的远了一些。
不远处,正在辅助斩情,向神树灌输灵力的谢骄,向谢袄招了招手。
谢袄:就这么远点还要打招呼。
她笑着叹气,同样向谢骄那边招手。
小骨头在谢骄身边盯着金光看,见谢袄那边也有光,它抬起头,正好和招手的谢袄对上视线。
小骨头:“嗷?”
谢袄:“……”
她赶紧放下手,转过身当无事发生。
小骨头:“嗷?”
没有情感的灌灵力机器——谢骄:“师妹害羞了。”
小骨头:“嗷?”
“害羞嘛,就是……”
谢骄那边悠闲,斩情这边也不忙。
有谢骄庞大的灵力加持,神树在斩情的呼唤下,渐渐从沉眠中醒来,开始汲取力量。
金色的灵力没入大地,银白的枝桠再度出现,谢骄等人听见了月辉落在枝头的声音,看见了月亮自天际浮现,黑红浊云顷刻消散的壮景。
这么大,这么皎洁的月亮,谢袄平生仅见,她无法从月亮上挪开视线。
只能问:“现在是什么时辰?月亮该出来了吗?”
这样的月光,许久未落到斩情身上。
斩情凝视着它,她哑声:“月亮一直在,只是地火的余灰遮蔽了它,它无法出现而已。”
“真美。”
谢袄说,“我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月亮。”
斩情:“等地火消散后,这样的月亮会一直在。”
神树再获新生,它迫不及待逼出自己银白的树心,跳到斩情手中。
这衰败的树壳它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赶紧换了地方重新长。
斩情接住树心,与神树沟通。
斩情:你怎么样?
神树落泪:姐姐姐姐姐,我等你好多年,你终于来救我了。姐,你是我唯一的姐。
斩情:先别激动,我有话和你说。
神树:姐,有什么话尽管说,我听着。
斩情:你想改名吗?树坚强如何?
神树:啊?
斩情:不想也没关系,我就是问问。
神树:是……是吗?
斩情:当然,就是问问。桂轮,你能帮我找到她吗?我需要她的帮助。
神树:没问题,姐和我还有她,是一体的,姐没有身体无法感应她,我可以。
斩情:好,那你帮我找她,有些事我要当面和她说。
神树:包在我身上。
与神树聊完,斩情分享信息。
斩情:“神树能帮我们找到‘苏弦鸢’,找到她之后,我们就去苏家祖宅。”
“苏家祖宅的地底,是为祭祀隐月幽莲打造的地宫,神树原本生长在那里,我们与‘苏弦鸢’会和后,将神树放回地宫,便能开启祭祀,召唤问心湖降世。”
谢袄:“可以吗?”
条件还没集齐呢。
斩情:“‘苏弦鸢’身怀一枚灵种,能感应另一枚灵种,祭祀之地的力量能让她隔空将灵种召回。至于献祭的人选,我已经做好了安排,你们无需担心。”
安排的谁?
谢袄本想追问,但话到嘴边,她咽了回去。问清楚又如何呢?若清除地火必须要献祭一个人,那献祭的不是她身边的人就够了。
斩情说了无须担心,自然不会选他们。
剩下的会去祭祀之地的现成人选,只有被附身的苏弦鸢。
事到如今,谢袄唯一庆幸的,竟是符合条件的简繁华不会去祭祀之地。
斩情和他们认识不想动手,但简繁华不是。若简繁华去了祭祀之地,再起波澜,局面定会十分混乱。
能保住自己人就够了。
谢袄管不了太多人,斩情的安排已经顾全了他们,她没资格在说什么。
谢袄“嗯”了一声,当她知道了。
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