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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意思?选拔为什么会危及性命?”
银发长老话音刚落,下面的人群就爆发出激烈的质问。
“往年从来没有过这种不成文的规矩!我们是来选拔的,不是来送命的!”
“草菅人命啊你们这是!”
周围一时间炸开了锅,各种愤懑怀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大家的忧虑我们理解,但这也是宗门上下深思熟虑的结果……”长老紧接着解释。
“什么狗屁深思熟虑!”有人气愤地打断他,“你们是在把人命当儿戏吗!”
“伏阳宗作为陵光的镇国宗门,不为百姓忧虑居然还想着要百姓的命!天下怎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眼看事态逐渐往民愤的方向发展,一头雾水的贺玠决定把自己缩进角落,先静观其变。
反对的声音愈发壮大,有人自诩抗争正义地将手中的东西朝木楼丢去。
什么柴刀木棍,烂菜帮子,有什么丢什么。
庄严无比的习剑场霎时乱成了糊粥,木楼脚下堆满了众人手里的杂物,全是百姓发泄的不满情绪。
“这……”顶层站立的众长老欲言又止。既不敢站出来当百姓眼中的出头鸟,更不愿惊扰椅子上那位浑身戾气的活阎王。
“宗主,眼下该如何?”
一直注视着楼下动向的银发长老转身看向裴尊礼,等待他发话。
裴尊礼一手撑着侧脸,靠在扶手上垂眸看着楼下的一个方向,眼中神色复杂。
“宗主?”
见裴尊礼没反应,长老又叫了一声。
“叫你说话呢,你在看啥?”庄霂言实在忍受不了楼下嘈杂的叫嚷声了,扭头对裴尊礼道,“赶快让这群庶民闭嘴,吵得本王脑仁疼!”
裴尊礼默默收回视线,起身走到顶层围栏前。
原本吵闹不已的人群在看见裴尊礼站立的身影后顿时安静了不少,人们纷纷仰头看去,无数目光都凝聚在那一个人身上。
“试炼规则是我定的,不服,就滚。”
他声音不大,但因为扩音咒,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喧哗的氛围瞬间凝滞了。
贺玠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们的停顿。那些焦躁的怒意和不满成了堆积如山的干柴,在裴尊礼这句话后彻底被烈火点燃,火光冲天。
谩骂声和犹豫声交织在一起。贺玠感觉耳朵都要被震碎了,连忙找了个无人在意的角落装蘑菇。
反正无论如何,他是一定要参加的。
有淬霜傍身,什么危险都不在话下。
方才还站满人的习剑场在裴尊礼这句话落定后陆陆续续走了大半,贺玠放眼望去都空旷了不少。
成为伏阳宗弟子的确是无数陵光人做梦都想登上的山峰——降妖除魔的能力,万人之上的地位,一辈子不愁吃穿的生活。
但这些令人向往的追求,在危及性命这四个字下都显得苍白无力了。
有福可及,但也有命能享才行啊。
半个时辰过后,贺玠抬头就只能看见零零散散的四十人了。
这其中不乏身佩刀剑长棍的江湖浪客和带着小厮的富家公子。对这些人来说,单纯的危及性命根本不能称得上威胁。
只要有足够的实力或是财力,不愁能否在这场选拔中活下来。
贺玠还看到了傻愣愣站着的郎不夜,见他扭头看向自己,贺玠又迅速避开视线。
时辰已到,裴尊礼挥手降下结界,整个习剑场刹那被黑雾笼罩,连木楼也隐入了屏障之外。
贺玠紧握着淬霜站起身,见周围留下的人也都警惕地拔出武器,不敢轻举妄动。
“诸位不用紧张,现在只是试炼前的准备阶段。”
裴尊礼自黑雾中走出,淡漠疏离的神情与贺玠平常见他时判若两人,恐怖的威压感当场让三名较为弱小的剑客跪倒在地。
贺玠吓了一跳,慌忙将淬霜藏进了宽大的袖子中。
“哟,今年居然是宗主大人您亲自来。”
说话的是位穿着华丽面容俊秀的男子,贺玠眼睁睁看着他对裴尊礼抛了个媚眼,然后被对方面无表情地无视掉。
干得漂亮——贺玠暗暗叫好,皱着眉不悦地看了一眼那个不知廉耻的男人。
虽然我们小竹笋的确好看得人神共愤,但也不是你这种轻浮的人能够肖想的。
“长话短说吧。”裴尊礼抬起手,地面上便凭空出现了一个硕大的布袋。
“第一试炼的名称是夺牒。”
“试炼的场地为归隐山整片山脉。其中藏匿着二十张木质文牒,你们要做的,就是找到文牒,并且携带其至试炼结束。届时未携带文牒的人视为失败。”
“当然,你们每个人都会得到一个文牒的方位线索,但能否找到,找到后又能否携带至试炼结束,就只能靠自己了。”
贺玠悄悄清点了一下现场的人数,四十人整——也就是说第一场试炼至少会有二十人离开。
“试炼持续时间为三天两夜。其间不允许携带你们自身的武器,但作为补偿,我们会为你们每人提供一件器具用作辅助。”
不允许携带自己的武器?贺玠脸色一白,觉得自己刚刚应该转身就走的。
“这器具,是我们自个儿挑,还是你们说了算?”一个威猛壮汉抱臂问道。
裴尊礼指了指脚下的布袋:“公平起见,每人都会有一次抽取的机会。”
“搞了半天,靠运气啊!”那壮汉嘲讽地笑。
“伏阳宗不收运气不好的人。”裴尊礼淡声道。
贺玠吞了口唾沫,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壮汉嗤笑一声,顺手丢掉手中的砍刀,走到布袋前掏出一个闪着光的锦囊。
锦囊在他手中慢慢变化,最后化为一把袖珍的匕首。
“看起来我运气不错。”壮汉哈哈一笑,甩着匕首走出了黑雾。
“下一个。”裴尊礼幽幽道。
一个看上去相当腼腆的姑娘走上前,从布袋中抽出了一个发簪。
还好,也是具有攻击性的东西。
“请问……我可以再抽一次吗?”姑娘弱弱问道,显然对发簪不满意。
“不可以。”裴尊礼拒绝得很干脆,“每人只有一次机会。”
贺玠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便打算等到最后一个再抽取。这样抽出来的东西无论好坏,至少都是别人选择剩下的结果,正反赖不到自己头上。
前面的人一个个抽取完毕,不是锋利的短刀,就是生锈的斧头。一个光头小少年抽到了能放暗器的竹筒吹矢,就连郎不夜这个看起来邋里邋遢倒霉透顶的人抽出来的都是一把弓。
看来伏阳宗还是蛮有人性的嘛——贺玠想。知道这一试炼恐怕会涉及到武力争夺,给大家分配的都是能够攻击和自保的东西。
终于,偌大的结界中只剩下贺玠和裴尊礼两人了。
贺玠怕裴尊礼看出自己易容的端倪,不敢与他对视,只能低着头慢慢挪到布袋边,伸手掏出一个锦囊。
锦囊在手中缓缓蠕动变化,光晕消散后,贺玠手中多出了一双筷子。
……筷子?
贺玠悄悄抬眼看裴尊礼,发现他盯着自己手上的东西抽了抽嘴角。
“啊哈哈,看来我是饿不着了。”贺玠傻笑着给自己打圆场,慌慌张张就想往外走。
“等一下。”裴尊礼猛地扯住他的衣袖,里面的淬霜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完蛋,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贺玠低着头,完全不敢看裴尊礼的表情,害怕他下一刻就将自己丢出去。
可等了半天,裴尊礼也没说一个字,只是深深吸了口气道:“回来,再抽一次。”
“嗯?”贺玠瞪大眼,“每人不是只有一次机会吗?”
“你不想要?”裴尊礼反问。
“要要要!”贺玠忙不迭扑上来,生怕他反悔,立刻又抽了一个锦囊。
这次锦囊一阵抽搐,变成了一个碗。
“什么意思?”贺玠陷入了沉思,“莫非老天爷要赏我饭吃?”
裴尊礼看着他手里的碗和筷子,闭了闭眼哑声道:“再抽一次。”
贺玠听话地又拿了一次,这次手里出现了一个脏兮兮的茶杯。
“挺好的,再抽个桌子就能凑齐一桌年夜饭了。”贺玠认真点评道。
裴尊礼沉默地看着他,突然将整个布袋扣在地上,抖落出里面剩下的所有锦囊。
“选一个吧。”他指着地上那些弹弓竹棍短刀说得大义凛然,很难想象他身为堂堂宗主是在正大光明地作弊。
“这……是不是不太好?”贺玠坚守底线。
裴尊礼看他犹豫不决的样子,直接将那柄短刀甩在他怀中。
“保护好自己。”
他注视着贺玠的双眼说道,然后打了个响指。
眨眼间,身边的黑雾全部散开,贺玠抱着短刀站在习剑场中央,而裴尊礼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个小竹笋,肯定是认出自己了。
贺玠低头盯着短刀,锃亮的刀面上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可他是在什么时候认出来的呢?
是因为淬霜?还是说,在那之前就已经……
“这位公子,由在下带您前往归隐山。”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贺玠抬头,就看见尾巴挂着僵硬的假笑看着他。
“尾……”
“选拔期间请不要跟套近乎。”尾巴伸出手挡住两人之间,后退半步,“还有,在宗门内要称呼我为师兄。”
贺玠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可爱。
“那就麻烦师兄了。”他伸出手配合道。
尾巴轻哼一声,拿出一根布条蒙在贺玠眼睛上,随后抓住他的手腕开始低声念咒。
贺玠只感觉身边扬起一阵轻风,脚底坚实的石面变成了松软的土壤,鼻间也嗅闻到独属于归隐山森林的气味。
对这里他可实在是太熟悉了,就是闭着眼睛也能猜到自己在哪里。
向西再走五十余步,然后向南,就能看到曾经自己修炼的莲泉。往西一直走就能回到神君的住处。
贺玠慢慢摘下蒙在眼睛上的布条,发现自己被传送到了一个小土坑里。
尾巴已经不见了,周围也没感受到其他参与选拔之人的气息。贺玠一摸手边眼熟的古树,记得它六百年前就长在这儿了。
“老爷子近来可好啊?”贺玠笑嘻嘻地拍拍它的树干,却无意间踩到一个硌脚的东西。
他抬脚一看,发现那是个圆状的厚木片。
木片上刻着两个字——斑岩。
看来,这就是裴尊礼所说的关于文牒方位的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