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此。
离了东丘,离了他几百年,她才知道,自己原是凉薄得很。
这才是她的本性。
那个会撒娇,会直白地说爱,会被爱人不爱自己困扰的少女,不是真正的她。
只要不在他身边,她的心就会变得冷硬。
可这人世明明并未苛待过她什么。
身为地脉紫芝的花灵,法力更是想要多少都有。
无非就是自己的身体可能有极限,但其实也相当于没有。
归墟,已经没有了。
话本里讲述的离光夜昙,想要的是自由。
而她想要的是……情。
是能够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正常活着的情感。
可是,她们两个都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最终,她有了一个决定。
“其实,今天我来找你,就是为了最后见你一面。”
——————————
“!!!”意识到不对的玄商君站起来。
“你别过来!”看出对方是想要夺清光剑,昙华后退了几步。
“昙华,刀剑无眼,你快放下!”
“君上,他们都说神族仁爱众生……都是谎话。”
“对我而言,你真是这个世上最残忍的人了。”
遗憾无限趋近于永恒,她不是不明白。
所以现在她也要拥抱这种永恒。
“昙华!”玄商君自是不能认同她的极端做法。
她到底是太年轻了。
“你做这种事情一点意义也没有!”从头到尾,他只希望她好好活着。
“把剑放下好吗?听话。”
“是吗?”昙华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额上的汗珠滴落在地上。
“……没有用的。”因为那是他的命剑,不可能会听她的。
少典有琴一抬手,清光剑便回来了。
可昙华还是倒在地上,像一朵盛开的花,从枝头落下。
始料未及。
“昙华!你怎么了!!!”
少典有琴冲上去,抱住昙华倒下来的身体。
“为什么……”
她明明就没有武器。
“我好累,咳咳……”
“你别动!我给你治疗……”看到昙华口中吐出的鲜血,玄商君也有些慌了。
他尚确定不了原因。
“别……碰我……”昙华推开他的手。
“你浑身都是清气……真的觉得……能救我?”
只会让她死得更快而已。
说完这几句话,又一股鲜血自她口鼻之中涌出。
一切……自然都是计划好了的。清光剑不过是个幌子,昙华提前吞了大量至纯的清气丹。
没有足够的浊气丹丸,他没机会,也没能力救她。
到沉渊之前,她就会完蛋的。
“你先别说话!”
神君没空回复她,他正忙着检查她身上的损伤。
“君上……”
昙华抬手摸上少典有琴的脸。
很好!
他终于没躲开了。
果然,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能碰到他。
尽管玄商君已经尽可能敛了清气,可昙华的手仍是被清气灼伤。
“我在。”一番检查过后,玄商君已经明白了,只有浊气能吊住她的小命,“昙华,你别怕,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去沉渊。”
“我不去。”
现在这样便很好,五内俱焚。
“由不得你。”
“我……不去!”昙华挣扎起来。
“不是说要……补偿我吗?死……都不遂我意……是吗?”
玄商君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为什么啊……”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他的罪过已经够多了。
昙华虽然不是昙儿,那么多年,看着她慢慢长大。
为什么要和她一样,选择自戕。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报复他?
“离光夜昙……她是为了四界,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少典有琴的声音很轻。
他当然明白,她是怎样的人。
说离开,就离开。
百余年,也从来没有回来见他一次。
“为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吧……哈……”
昙华忍不住笑起来。
“真是奇怪……”
“……你都没有放弃,为什么要我放弃呢?”
“你别说了……”
“君上……”
昙华不停地戳人痛处。
“其实,我是想要帮帮你的……”
“……你……在说什么啊?”
他不明白。
“玄商君,你连这个……都承受不住的话……怎么继续复活她呢?”
“在我之后的每一个人,每一个错误……”
“你又准备……怎么……应对呢?”
“昙华,不是的!你……不是,不是错误……”
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的过错。
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二人的衣物,昙华却还是笑容满面的。
“君上……”
“我还想再……看看你的……剑,可以……吗?”
“好,好”,少典有琴再次化出了清光剑,将它放到昙华手上。
“昙华,你再撑一下……”
“这剑……”还是那么好看。
“我把剑……还给你了……”
故剑情深。
她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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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
缤纷馆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女声。
清浊双花本有感应。
早在心口剧痛之时,锦葵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对。
这日,昙华当然不止约了玄商君。
她先和自家姐姐告了别。
锦葵当然觉得她状态有些不对,原本打算等她忙完以后,再去找她谈谈的,因此并未按昙华计划的那般离开。
只是在不远处找了个茶馆。
谁知,事情居然会演变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妹妹!”锦葵冲到了昙华旁边。
“昙儿……”她握住了昙华的手。
“你……”原来是这样……她是早就想好了去死。
“……”
少典有琴还没回过神来。
他尚沉浸在内疚与自责之中。
但凡……自己给她些希望,是不是她就不会死……
“君上,昙儿她给了我一封信。”
“您要看看吗?”
锦葵擦了擦脸上的泪。
发现根本擦不完后,便停止了动作。
她自怀中拿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少典有琴默默从锦葵手中接过了信,展开一看。
不是给他的。
姐姐,你千万不要太难过。
你有自己的生活。
即使我不在,也没关系的。
姐姐,你不要怪我,更不要怪你自己。
你也不要……嫌我没出息。
我想了几百年,才做出这个决定。
我之所以这么选,原因有很多。
我喜欢君上,姐姐你知道的。
但我不爱这个世界。
为了姐姐,为了君上,我装了很久。
可我装累了。
现在的四界,没有归墟需要我去做英雄。
四界那么大,的确也有不少有意思的人,但也仅仅只是有意思而已。
根本不值得我耗费心力。
君上的爱,是我唯一想要的东西。
我知道,他永远不会接受我的。
那便也无所谓活,无所谓死。
再这么浑浑噩噩地活着,我都怕自己要忘记了……
忘记了东丘的那个自己。
我想要让自己再一次感觉到,那种激烈的情感。
就只能在那个时刻了。
其实,不死……也不是不可以。
这世界上,有许多人为了生存,不惜出卖自己的一切,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时间,自己的自由,自己的良心,自己的尊严。
与他们相比,我太不知好歹。
我应该像戏文里唱得那样,山高水长,就此别过。
可是……
我们是因东丘的草木之灵对离光氏姐妹的希冀而生,整个人,整条命都和她们脱不了干系。
这两个的女人就像两朵阴云,永远笼罩在我们头上。
我想要有自己的选择。
我想要和离光夜昙这个人彻底划清界限。
那就只能选择死。
当然,我也想要帮君上克服一些软弱。
要救一个人,还是一个死人,从来没有那么容易。
他应该有这样的觉悟才对啊。
姐姐……
我是输给了离光夜昙。
但我也赢了。
离光夜昙能为她死。
我也可以。
我知道,没有人能和死人争,就算我死了,也争不过离光夜昙。
既然她是千载之后,万古难平……那么,我就先离她近一步吧。
最后,我也和离光夜昙一样卑鄙。
我才不要幡然悔悟,才不要欣然祝福,祝他能等到她。
也不要潇洒离开,远走天涯,至死不见。
我要他记住我。
姐姐,对不起。
但是我想,你总是能够理解我的。
我本来就是个坏人。
——昙华。
——————————
一旁,锦葵定定看着躺在地上的昙华。
血色与白衣,居然为缤纷馆带上了些奇妙的旖旎。
“妹妹……你的心痛……姐姐都明白……都明白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虽然选择什么都不说,可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一死明心,了却夙因。
昙华是干脆利落地赢了一城。
可是……
那至纯的清气,是自己挨不过昙华的撒娇,给她的。
当时,昙华只说她的一个朋友生病了,需要大量的清气丹丸,自己正和玄商君闹别扭,所以不好意思找他要。
然后又塞给她一封信,神神秘秘说这是报酬,让她回了东丘再看。
这叫她……
如何能原谅自己呢?
锦葵猛地捡起了地上的清光剑。
转瞬间,白皙的脖子便撞上了剑锋。
青色光芒大盛,自她身体中溢出。
在玄商君讶异的眼神中,她缓缓地倒了下去。
泪断剑,情多长。
此时,昙华身上散出的紫色光芒也像是有感应一般,渐渐地聚拢到清光剑剑身之上。
地脉紫芝的花灵兜兜转转了一番,终是消散。
又是一年春来到,唯院中落英缤纷,簌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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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沉渊的嘲风得到了谷海潮传回来的消息,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
“大人,您……屁股没事吧?”谷海潮难得一脸正经。
“无事。”
他的心,也不可避免地和屁股一起疼起来。
只是心头血的效应吧?
嘲风闭上眼。
久久不愿睁开。
她们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
沉渊恶煞久久不能回神。
“老五他怎么样了?”缓了小半个时辰,嘲风才看向谷海潮。
“玄商君他……”谷海潮回想了一下东丘的情况,“他在找寻用母株再度复活花灵的方法。”
“……”嘲风默然无语。
人有七情。
喜、怒、忧、思、悲、恐、惊。
神和魔,其实也一样。
只要他们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