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的手比刚才更烫了些，温度随着触感氤氲到李凌的脸，他没完全转过头。

“林叔叔还在下面等着”李凌说。

陈生手没放下来。“他不在”

刚才李凌去泡茶的时候，陈生给林江青发了条消息，言简意赅：你先走吧。然后林江青一溜烟的走了。

“我明天有课”李凌有课，但不是早课。他只是在堆垒各种必须要离开的借口，却好像根本压不住心动。

出席晚宴前，造型师给陈生吹了个侧背，现在头发已经全部耷拉下来，细碎的刘海微微盖住眼睛。陈生睁开眼，握住李凌那只手力度稍稍重了些，示意他回头。

在李凌转过身来那一秒，陈生开口：“我难受”

李凌本心不定，就这样看他一眼，完全没辙，在地毯坐下。

"宴会上拉走那个人，是下午拉你去吃饭的室友吗？"陈生突然问。

李凌没想到陈生还会记得。"是，叫许州白"话落，李凌手机聊天窗口弹了条消息出来，点开一看，是那个人。

：今晚走得太快了，要回去整理片子，不好意思啊。

：没事

：你是大学生吧？叫李凌？明天上完课要不一起吃个饭？我请客。

李凌端着手机，看这条消息，没有秒回。短短几个小时，这个人几乎知道了李凌的全部信息。

陈生侧过身子，换了个姿势。李凌在对着聊天框发呆，陈生看不清内容。"是许州白？"

"嗯？"李凌在打字回复，没听清陈生说了什么。

·······

陈生看着李凌在屏幕上飞速敲动的手指，心里有主意，他重重翻了个身，叹了口气，整个人散发着不舒服。果然，李凌放下手机了，拿起茶杯递过去。"醒醒酒"

陈生没接过，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逼得李凌完全从手机世界里抽离，再没多余心思想其他的。"怎么了"李凌问。

"裁缝铺还开着吗？"陈生接过，一口闷完放回桌子上，半撑着上本身。

"没有"李凌回答。自从李凌走了之后，裁缝铺就没在开了。"老李你还记得吗？"

陈生无奈，轻声抱怨："我怎么会不记得"

"老李把铺子交给大婶打理"说到这里，李凌顿了顿，忽然就在"记不记得"这件事情上犯起轴，于是又问："大婶你还记得吗"

陈生看着李凌，起身，直接在他对面坐下。

"李凌，我什么都记得"

这句话太犯规了，说出口后，一点退路没留给李凌。陈生什么都记得，所以呢？李凌下一句想说什么？如果后文是一段空白，李凌又为什么会这样问？空气中回荡着沉默的僵持，最终陈生不忍，先把话题别开了。

"裁缝铺的料子很好，有些市面上还买不到。我是想说如果可以，料子直接用铺里的"

李凌搓搓脸，重新给陈生倒了杯茶，接上他的话。"料子院长那里有，像你那天说的一样，用天丝。扣子我叫人在做，初赛作品差不多没问题了"

院长？陈生抓到了这个关键词，以前他在设计院的时候，当任院长出了名的抠，名声不好，在学校贴吧下骂声一片。那年学校为了拿到高校服装设计赛的举办名额，在学校临时办了一场本校的服装设计大赛，评冠前夜，几个校领导聚在会议室里试图为一个抄袭陈生作品的学生洗白，那一堆人里，就有他。

"院长？"

李凌不懂陈生为什么皱起眉，解释了一句："嗯，他人很好，料子不用给钱，都是免费的。怎么了吗？"

陈生摇摇头，估计是换人了。

"复赛我想做单裤"李凌说。

他这个主意其实不太行，很少有人选择将衣服单拎出去投稿的。青花赛初赛、复赛、决赛三个环节，三个作品，就有三次评审。虽然获奖选手有展示三轮作品的机会，可在这之前，每一环之间丝毫不挂钩。所以如果是做套装，风格根本成不了型；如果单纯想一件一件地做，那对设计师的要求就更高了。

初赛衬衫已经是剑走偏锋，复赛再拿单品去跟其他选手的套装拼，可能危险。不过，陈生知道李凌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他确定，陈生就会支持。

"你不劝劝我吗？"李凌问。

"我相信你"陈生说。

"那，明天晚上有空吗？想请你帮个忙。还是今天同样的地点。"

"有"陈生答应得很快。

23:00分，李凌的手机响起就寝提示。陈生站起来，走进卧室，抱着睡衣出来，放在李凌旁边。"太晚了，今晚就在这里睡下吧"然后陈生重新躺在沙发上，拉个小毯子给自己盖上，给李凌充分自由活动的空间。"我先睡了"

李凌不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在陈生躺下之后，才说：“好”

23:46分，李凌听着身后人的呼吸逐渐平稳，站起身，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直到手机屏幕亮起，然后推门离开。

门关上那一刻，陈生睁开眼，坐起来。

——

李凌星期一到星期三课最多，但不分散。上完课之后，剩下的时间都是自己的。

"哎，所以昨晚那个人是不是他？"许州白凑过来问。

"是"李凌如实回答："我先走了，有点事情"他跟昨晚那个人约了饭。

"哎你着急啥，然后呢然后呢？"许州白急死了："快说快说快说！"

李凌没理他，收拾完书包小跑出教室。"我回头和你说"

地点是一个西餐厅，李凌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里面。现在是白天，他没有戴鸭舌帽，样貌清清楚楚。

“不好意思让你就等了”李凌走进去，拉开椅子坐下。

“没事儿，我也刚到不久”他朝李凌伸出手，说：“我叫王晓真”

听到王晓真这个名字亲自从他口中蹦出来，李凌有种诡异的兴奋感，旧新闻上的脸和名字完全吻合。

藤蔓发芽了。

李凌主动从包里掏出初赛的手稿递给他。“王会长是我的老师，昨晚就遇上了你，没想到你是他侄子。经常听到他夸你在服装设计这一块有天赋，所以今天特意拿了初稿过来取取经”李凌对人际交往的东西一窍不通，现在只是在学着陈生的样子，一言一语一个表情一个动作。

“是吗”王龙显然没告诉他李凌是青设协学生的消息，王晓真有点愣神，一闪而过。他接过李凌的稿子。

“没什么天赋，都是叔叔乱吹的”王晓真话虽这么说，还是将李凌的稿子拿起来看，大师之态。

李凌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茶杯，看他格外认真，心中阵阵恶寒，不敢相信陈生当年以什么样的心态在忍耐他的一言一行。

“不过”李凌沾了点茶水，在杯口上轻轻绕了一圈，问：“晓真哥不在这行深耕，怎么反倒做起媒体记者了”

王晓真兜里掏出一支笔，在李凌的作品某处豪迈地打了个叉。“挺好的，只是这里的鎏金绣花有点多余”他把东西递回给李凌，没有回答他上一个问题。

“谢谢”李凌余光扫了一眼，正打算把它放在一边。

王晓真又重新抽回来，再次细细端详，对自己的修改极为满意。“陈总是你的指导老师？”

这个消息，只有李凌和陈生之间知道，林江青会听说一点，王晓真居然清清楚楚，他貌似看出李凌心中的疑惑，好心解释道：“哈哈，别多心。我虽然是记者，但从来不使用非正规的手段窃取别人的信息”

李凌没说话，在等待他“不使用非正规手段”却得知陈生是李凌指导老师这个答案。

“你跟陈总交情不深，可能不太懂他。但我啊，曾经和他同门过，所以他的性格我了解。放弃主办方和赞助商的身份无非就是不想你被媒体说闲话吧？”果然是王氏一家出来的，糊弄人的客套话说的一套一套。

服务员过来上餐，王晓真招呼了一下李凌，自己先行东口了，对准一块牛排叉下去。

“这样啊”李凌恍然大悟，没被他牵着鼻子走。“你居然和陈总曾经同门，我完全不知道。”

“正常，这个圈子里没多少人知道的”

李凌点点头。桌子上全是肉，纹理间渗透着油，令人毫无食欲。“陈总做我的指导老师，是，有什么不妥吗？”

王晓真哈哈笑了两声，拿起图纸弹了一下，一滴油顺着它的动作流下去。“没什么，就是觉着他这个水平怎么会让你往衬衫上边加这种东西”指的是鎏金绣花。

“对了，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陈生从不给新人当指导老师，居然在你这里破例了，我挺好奇”王晓真话接着话，直到问出自己真正想问的。

李凌选择性无视后面的问题，挑准王晓真的前话，虚心请教。“为什么？是有什么说法吗？”

王晓真看了李凌一眼，这一顿饭吃得一点不是滋味，什么都没问出来。陈生城府深，演一套像一套，周旋间从来都是对手落入陷阱，王晓真没少吃亏，三年前还了陈生一击，所以从前种种他王晓真认了。没想到李凌也像模像样，只要人一靠近，自动拉起警戒线。

人与人之间有点防备心不为过，可在王晓真眼里，不是，这种防备心对他来说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李凌看着王晓真又伸手往包里掏什么，随着东西一角出现，他有强烈的不安。

明信片。

王晓真看得津津有味，目光贪婪地流连上面的一字一句。饱欲过后，递给李凌。

“落款，李白？”他得逞地笑：“你还是大诗人啊！”

死寂。

刀叉掉落的声音占据整个脑海，几乎要撕裂李凌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