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决赛作品筹备阶段,因此每天下午的约定暂时搁置在一边。
李凌不像平常那么着急放学,又懒得和那女生掰扯去留,今天留下来的时间格外久。
“李凌”。女生用笔戳了一下李凌肩膀,被躲开了,随后耸耸肩,道:
“那本书你看完了?”
“还剩最后一道题”。李凌将练习册推向她那边,自己往后退了点拉开距离。
女生想了一下,换一种说法:“那你今天怎么愿意留这么久?”
“先看题吧”。
女生盯着李凌不说话,半分钟后忽然把练习册给合上,插着腰,终于忍不住质问:
“李凌你什么意思啊,不知道我喜欢你吗?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李凌在她起腔那一刻背起包转身就走,在教室门口停顿片刻,又好似下了什么决心回头将书包放下。
“什么是喜欢?”
女生羞于面对这样直白的问题,又因为李凌对她的心意一窍不通而气馁,脸红一阵白一阵,憋屈道:
“你这让我怎么说,喜欢谁能说的明白啊?”
“但是你刚刚说喜欢我,如果你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说?”。
小说电影情节都将中学时期的悸动归结为青涩,李凌现在却将其开膛破肚让女生被迫从传统桥段中抽离,这让她对李凌失去了大半兴趣。
“这个谁能说明白啊,反正我说不清楚”。
女生声音比方才冷了大半截,还不肯放过确认李凌心意的一丝机会,她接着说:
“但是喜欢是可以表达的,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你可以判断那是喜欢。”
“比如?”
“比如拥抱啊!还有一些更浪漫的!……”说到这里女生拿起手机,“啪嗒啪嗒”一阵按键声过,继续道:“等着,我给你言传身教”。
心跳比脑海中正在回忆的场景来的更快更清晰。
拥抱?
李凌捏了捏耳垂。
不到几分钟时间,教室前门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一个胖胖的男生出现了,手上拿着信件模样的东西。
女生一脸娇俏过去接过,轻轻碰了一下他,根本算不上拥抱,随后拿过信件便挥挥手让他走了。
信件转手就递交给了李凌。
“情书”。
女生一脸傲娇,继续道:“情书就是送给喜欢的人的,如果一个人送给另外一个人情书,那么!就说明这个人对那个人有意思……”。
这个那个说了很多遍,这样那样说了很多种情况。女生不明白李凌木讷的神色,以为是无可救药了便只能暗暗恨自己押错宝。
一场雨过来,三两个男生在窗口叫她,然后他们一起撑着伞走了。
只剩下雨的声音,起初是几滴打在窗户上,异常清脆,随后天越来越黑,雨水撑破了天空的阀门倾泻而下。
李凌坐在桌子上背靠着墙,静谧中呼吸尤为明显,心跳声随着雨滴的节奏越来越快,也撑破了他的心门。
门开了,门外站着陈生。
这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城市,一场雨薅秃了学校的梧桐树。
李凌在这场秋雨里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
在学校眼里个个阶段都是学习关键期,学业从小学开始抓起,从初一抓到初三,又从高一抓到高三,高二升高三更是传说关键中的关键。
李凌作为受害者之一,在被抓着连过了几个小考后,终于能按下暂停键。
今天与往常注定不同。
数学课下课,老师周围一圈人问问题,等只剩班长一个人的时候,李凌往讲台走过去,问:“老师,我想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可以吗?”
学校里明令禁止学生带手机,如果需要跟家里人打电话就用班级公费买的按键手机。
李凌不需要打电话,今天下午16:00整,青花赛“青花奖”获得者名单将会公布,现在距离公布时间还有五分钟,李凌只想看一下媒体资讯。
“这个不行的啊”。老师拒绝了,劝说道:“李凌,你成绩很好啊。现在高二升高三正是紧张的阶段,不要一天看一些什么娱乐新闻啊,那都会让你分心!”。
这么一瞬间李凌很后悔为什么以前不留一个智能机给自己。陈生说过青花奖获得者公布之后会有一场现场直播的颁奖典礼,等到典礼结束后再从他口中知道结果已经太晚。
李凌轻轻吁了一口气,还是说:“老师我就看一……”
“不行”。老师说完,快步走开,头也不回,李凌只能抑着心痒痒,空等放学。
“李凌?”班长走过来了,侧在他耳边悄悄说:“你平时很少主动找老师,肯定有急事的,我悄摸摸带了手机。嘘,你快去用吧,一会放学再给我”。说罢,手机进李凌口袋了。
一分钟倒计时,李凌狂奔去厕所,点开手机页面,刷新刷新刷新。
……3、2、1。
“横空出世!本届青花奖获得者:天才青年设计师-陈生!”
是陈生!是陈生!李凌太激动,指尖忍着抖动,点进资讯详情,在作品展示那一栏看到了他的作品。
他用了我送给他绣花……李凌脸埋在膝盖里。
旁观者不知局内清明:这是陈生的心意,这是他在带着李凌去比赛。
太过惊喜,以至于脑海承受不住有一瞬空白一片,李凌缓过来后手揣进口袋里,发现那张信纸没在。
那是今天晚上要送给陈生的信纸。
李凌心一紧,顿觉一盆冷水泼下来,他快步走回教室坐在座位上翻找。
也不在。
课堂铃声响起,最后一堂课后就是双休,同学个个看向黑板,只有那个女生回了头,哇手放在抽屉里晃了晃,害羞地笑起来,张口无声:
这,是,给,我,的?
那正是李凌的信纸,她以为是写给她的。
……
“李凌”。
教室空了,只剩下拿走李凌信纸的女生,那几个男生像往常一样站在走廊外等她。
“还给我吧”。李凌低声道。
女生得意得晃晃信纸,兴奋道:“给我的?”。
李凌沉默片刻,衡量之下开口,说:
“对。但是我没准备好,所以还给我吧。”
这是上策,如果女生真的对他有意思很容易就让李凌把这件事掩盖过去,但她不是,对李凌的追求只是为了确认他到底是否已臣服。
所以,她拆开了。
李凌攥紧掌心,三两步走过去欲夺回来,那几个男生快步进来拽着李凌,让他动弹不得。
“你他妈还给我!”
声音回荡在整栋教学楼,传出去打回来,除了咆哮之人的愤怒外,寂静一片。
李凌对于某些坏事的第六感非常灵敏,比如此时此刻,当女生打开信件后表情愈发扭曲到恶寒,他就知道自己可能没法像平时一样安然无恙地走出这间教室。
女生看着他,皱起眉,捂着嘴说:“李凌,你好恶心”。
话落,又对李凌身后几个男生开口:“他是男同性恋”。
几个男生吓了一大跳,嘴巴一开一合,一字一句恶语相向,一前一后推搡着李凌。
视其为异物。
闷热腥臭的记忆侵袭脑海,眼角的胎记像根刺一样从皮肤纹理里破裂而出。
原来舔舐过甘甜,才知过往种种酸苦。
李凌深呼了一口气,这次要连本带利还给这些恶人。
“我不恶心,恶心的是你们。“
“恶心的是你虚荣,对情感玩弄。”
“恶心的是你们被她骗得云里雾里却引以为傲。”
“恶心的是你们将不合小团体的人统统归为异类任意歧视。”
“所以,真恶心,全世界找不到你们这样令人作呕的东西。”
话落,女生哭了,男生吭哧走过来想要动手。
穿堂风过,李凌随手举起身边桌椅,倾力朝身后扔过去。
……
作案者听到楼下来人,往另一边逃走了,了无踪迹。
秋天夜来的很快,教室里风声呼呼,角落里有人动了一下。
这时,又有一个人从教室外小跑进来,捧着李凌的脸,痛哭道:
“李凌,李凌你爷爷到了,你爸妈到了”。
是班长,她本想制止这场霸凌的发生,可里面动静太大,进来绝对会跟着遭殃。
所以她飞奔到保安室联系上了老师和李凌的家长。
“她们怎么在你脸上画这种东西!”。班长是个善良的人。
李凌觉得无所谓,或者说十几年来他第一次这样痛快,他安慰道:
“我的眼角有一个胎记,他们画的是胎记的形状,别哭。你能帮我把手机递过来吗?”
手机被扔在另一边,屏幕显示的是手机相机页面。
班长点点头,快步过去将手机拿过来,不小心点开相册,脸色一沉,将所有照片删得一干二净。
“然后帮我点开这个媒体直播。”李凌说,他的手不太能动得了。
青花赛决赛颁奖典礼已经到了最后一个环节-青花奖获奖选手发言。
陈生站在舞台上,聚光灯下譬如朝月。
李凌平生第一次遇见这样惊艳的人。
陈生前面一段段官话说下来,滴水不漏,直到最后主持人问到他最想感谢的人,这个少年老成的天才选手忽然低下脸,轻轻笑了声,再抬头眼眸一片清明:
“最想感谢的人,我要亲自拿着奖杯去见他”。
说到这里他愣了一下,继续道:“不过,他不爱玩手机,不知道能不能看到这里的现场直播,如果看得到的话。”
“请等我。”
李凌关上手机还给班长,叮嘱道:
“班长,有一个忙,我还要拜托你帮我。”李凌哀求地看着她。
家长老师已经走到四楼,声音越来越近,老李怒骂声不断。
“拜托帮我写一张纸条放在这个地方,这里风很大,一定要用石头压实。”
是裁缝铺。
“写完就送过去。”
“好好。”女孩子一抹眼角,握上纸笔。
“你要我写什么?”
李凌话到嘴边出不去,思绪铺天盖地将胸口堵得严实,胸闷气短。
如果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他从裁缝铺后走出来大方地跟陈生打招呼,说:“你好我是李凌”。
那么到现在这个情况发生,后悔会少一点点吗?
方才手机里的声音一闪而过,李凌开口了:
“写,‘请等我’”。
老李到的最快,将小孙横抱着快步下楼。
“小孙小孙,别怕!爷爷来了!”
李凌手捂着脸,在老李面前卸下所有力气,像个小孩一样号啕大哭,悲鸣道:
“爷爷,我的脸。”
用半个夏天的时间尝试走出阴影,又在短短一天被打回原形。
——
李凌又转学了,读一个高中,辗转奔波几回。
李父李母双双辞去了工作,带上老李陪着李凌到另外一个城市把高中念完。
那张纸条送到了吗?会不会被风吹走了?陈生知道他离开了吗?
李凌思绪游到这里,忽然想起号码的事情,直至起身子,问老李:
“爷爷,你加上陈生的微信了吗”
“没加上!不过我把号码报给他了”
“你报的什么?”
老李念了一串数字,被李父打断,说:“爸,你记错一个数字了。”
“哎哟我这眼睛!”老李一拍脑袋,继续说:“不过那天他也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了。”
老李带上老花镜,在手机搜索框出入一串数字,显示查无此人。
“你不会也把人家的号码看错了吧?”李母一语道破真相。
李凌重新躺回去。
秋天,一个枯萎的季节,也就注定了它不会让任何种子萌芽。
再见,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