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声控灯被开门声叫响,罗牧垚扭头看见邬子兵竟然从1902的房门走了出来,男人今天穿了件宽大的灰调蓝纹T恤,下身深灰色工装束脚裤,踩着一双塑料拖鞋。
罗牧垚转身的瞬间,看见邬子兵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右手还保持着抓门把手的姿势。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楼下健身房里跑步机的震动还响。
邬子兵主动开口道:“我昨晚搬进来了,我也没想到,跟你是同一层。”
罗牧垚还在震惊中有些没缓过神来,但看邬子兵的神态,似乎也确实像在陈述事实。
邬子兵垂眼看了看罗牧垚身前的行李箱,结合昨天看见罗牧垚哭着上出租车的场景,他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对女人而言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邬子兵道:“我听见你在等师傅来开锁了,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来我家等。”
罗牧垚张口便道:“不用了。”
可眼睛却已经朝邬子兵推开的屋门看过去。
邬子兵做了个“请”的手势,又道:“新邻居来给我暖个房?”
罗牧垚于是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还是走进了邬子兵的“新家”。
她刚一进门,邬子兵就接过她的行李,推到了玄关的空地上。
罗牧垚知道1902是一个两居室,但她不知道房子里住的都是谁。罗牧垚看见房子客厅沙发上还罩着白色沙发套,一个行李箱摆在茶几旁边。
邬子兵对她道:“我还没来得及收拾。”
罗牧垚扭头看向了男人,而男人也在看她,但在短暂的对视之后,她立刻挪开了目光。
她道:“师傅说还在别家装锁,赶过来要一两小时,我可以先把行李箱放在你家吗?我下楼去咖啡厅等。”
“要不要喝杯水再走?”邬子兵连忙喊住女人。
一些久远的像苔藓一般的记忆从皮肉的湿血里长出来,疼得罗牧垚都没敢再去看男人一眼。
她只道:“不用了。谢谢。”
罗牧垚说完,就转身出了门。
邬子兵看着自家大门被合上,但也只是默默放下了悬在半空的没用的手,然后瞥了一眼刚才被他推进角落的行李箱。
是很好认的牌子,箱子表面有些明显的划痕,想必没少陪着罗牧垚去各种地方,但箱子表面没有贴纸或者残留的行李贴条,就像女人表面看起来那般不露声色,不肯将任何经历过的往事示人。
昨晚上他逼问许凌可半天,许凌可才跟他说,他现在相比罗牧垚未婚夫的优势应当在于——有钱。
但这是邬子兵最不想听见的答案。他想听到的答案是,罗牧垚会恋旧情、初恋不可替代之类的话。但许凌可就是不肯说给他听。
邬子兵也知道,他缺席的这十一年多,罗牧垚吸引来各种各样志同道合的男人和她同行,都是有可能的。
他想要的,只是相比那些人,他对于女人而言是特殊的。
罗牧垚从邬子兵家离开后,便直奔小区马路对面的星巴克,买了杯冷饮,这会儿人不少,她好不容易才找了张空椅子坐下。
一坐下她就开始回想刚才在家门口的一切。除了已经发生的,她还在想,她为什么没有问邬子兵怎么租到这里了?是因为怕听到什么吗?她已经查过了慕禾乐资本,公司注册地点在海淀区,那邬子兵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正当罗牧垚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却看见那个男人又出现在了咖啡厅。
邬子兵走进咖啡厅后,先看向罗牧垚的方向,挥手打了下招呼,然后去了点单台。
不一会儿,邬子兵拿着张点单条,走到罗牧垚对面,正巧罗牧垚对面的男人起身离开了座位。
邬子兵问:“我能坐这吗?”
罗牧垚自觉她表现得一定是平静的,看着邬子兵,答:“当然可以。”
邬子兵坐下后,食指中指夹着小白条,目光直勾勾追着对面的女人。
罗牧垚今天还是素颜,她是从找工作到刚毕业上班那阵集中学的化妆,她技术不怎么样,而且经过实践后,她发现自己的长相气质也不适合太浓的妆。上班几年之后,她逐渐发现化妆或不化妆对于她工作没有任何影响,于是她化妆越来越少,一般只在周一和周五会议多或饭局多的日子才化个淡妆再出门。
邬子兵眼中的女人和他记忆里那个好看又倔强的女孩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相比曾经十几岁的女孩,如今的罗牧垚更添了些成熟与气场,那是一种无论着装外表,仅仅从眼神里流露出的魅力。
片刻后邬子兵开口道:“我是来要个联系方式的,不然一会儿师傅来了,你找不到我怎么办?”
男人说完,看向了罗牧垚抬起来的眼睛。
罗牧垚安静地接住邬子兵看过来的目光,她从邬子兵的语气、用词,以及整个人表现出的状态判断,对比周五那个像是喝了假酒的疯子,现在他面前的人表现得比一个她许久未见的关系疏远的高中老同学还要正常。
但邬子兵却似乎没有一点要跟她解释周五晚上胡同行为的意思。
罗牧垚自然不能当那个先破坏这样平和友好氛围的人,她掏出手机,道:“加个微信吧。”
邬子兵已经点开了摄像头,罗牧垚扫了一眼邬子兵手机的界面,调出二维码。
罗牧垚把手机推到邬子兵面前,邬子兵扫完二维码之后,便把手机重新放回了罗牧垚面前,还给罗牧垚把屏幕掉回了个。
罗牧垚点进通讯录,一眼就看见邬子兵的头像竟然是一把油画的小提琴。
她点击了通过好友,这时邬子兵开口道:“我头像是在博物馆偶然看见的一幅画。”
邬子兵一边说着,一边点开了罗牧垚的头像大图,是一张穿黑风衣的女孩侧身卡通画,朋友圈没有任何签名。和他一样。
这是罗牧垚从研一开始就用的头像,因为后来工作直接当了买方,也不需要她挂一张凸显专业性的职业照当头像,所以就一直没换。但罗牧垚没有像男生一样开口解释什么。
邬子兵发现主动暴露信息也没法引出女人的话匣子,但他不着急,悠闲地转身去拿了咖啡又回来坐下。
罗牧垚现在只有一台手机,邬子兵坐在她对面,更是什么都干不成。
邬子兵喝了口咖啡,看着她问:“昨天那个高雅婷,是你本科室友?”
罗牧垚答:“是。”
邬子兵问:“怎么学了化工?”
罗牧垚答:“被调剂的。”
邬子兵点点头,又问:“那你喜欢吗?我记得你化学也一直很好。”
罗牧垚答:“还可以。”
邬子兵问:“那是更喜欢化工,还是更喜欢金融?”
罗牧垚双手握起咖啡杯,思索片刻后,才答:“我好像从没想过我更喜欢什么。”
邬子兵闻言,轻轻笑了下,喝了口咖啡,没再就这个话题问下去。
“那你决定跟她干了?”邬子兵又问。
罗牧垚答:“我们先试试。”
邬子兵道:“真想看你在实验室里的样子。”
罗牧垚道:“戴上防毒面具长得都一样。”
邬子兵听到这句话,抬眼再次看向罗牧垚。
因为他终于从女人嘴里听到了第一句带着点人味的反馈了。
可就在这时,罗牧垚手机响起来。
她发现是师傅的来电,连忙接听:“喂,师傅,您到哪了?”
对面答:“我已经出发了,十分钟到,你把门牌号再发我一遍。”
“好,您等着。”罗牧垚答。
挂了电话,罗牧垚立即用短信把地址给师傅发了过去。
邬子兵这时却开口道:“你一个人住?留文字地址,安全吗?”
罗牧垚其实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这个想法只在她脑海闪过一瞬,就被她放过去了。
罗牧垚已经站起身,邬子兵也随着她的动作起了身。
罗牧垚没回答男人夹在前边那个试探的问题,只答:“再说吧。”
说完,她就出了咖啡厅。
邬子兵也随后出了咖啡厅,一直在女人身旁大概两三米的位置跟随罗牧垚回了小区。
跟罗牧垚他们一起等电梯的还有两个邻居,邬子兵更靠近电梯按钮,进电梯后按下了数字十九,罗牧垚看到男人点亮了那个数字键,一种跟邬子兵成为邻居的不真实感再次侵袭了她。
邬子兵一出十九层的电梯就快速回了家,然后从家里推出了罗牧垚的行李。
罗牧垚上前接过行李,道了声:“谢谢。”
但邬子兵却没有转身回家,而是主动请缨道:“一会儿等师傅来了,我可以演你、室友。”
不得不说,邬子兵的提议,其实很好。
罗牧垚沉默片刻,屈从于理智,打算答应下来。
只是还没等她回答,电梯门就再一次开了,一个拎着工具箱的圆脸壮汉从电梯里走出来。
师傅目光先是落在罗牧垚身上,紧接着就看向了邬子兵,目光瞬间变得有些不一样,然后又看了看门口那个行李箱。罗牧垚能分辨出男人肯定是不带任何恶意的,只是因为邬子兵的存在,而带上了收敛与防备。
圆脸师傅开口道:“小姑娘是你家吧?”
罗牧垚答:“是。师傅您看怎么开锁?”
师傅答:“我在小区有过备案,这是我的证件。”
罗牧垚之前是通过中介认识的这个安锁师傅,有中介做担保,她还算放心。
师傅放下工具包,问:“小姑娘换锁吗?还是我给你开开就行了?”
罗牧垚答:“换了吧。”
师傅道:“行。”
说着就掏出工具开始了工作。
邬子兵站在一旁,安静地扮演着一个沉默的“室友”。
师傅一边拆旧锁一边道:“小姑娘你一会儿要不要换个密码锁?现在的小夫妻都不爱带钥匙,从我这里买比较便宜,外头卖一千的,我就卖你八百。”
罗牧垚听见了那个刺耳的“小夫妻”,而站在她身旁的邬子兵这会儿眼神虽还平静,嘴角却忍不住悄悄扬了下。
罗牧垚抱起双臂,答:“不用,换个锁芯就行。”
邬子兵感觉到了女人此刻姿态的防备,也没有进一步的任何举动。
等待的过程,罗牧垚掏出手机,也不知道点开了什么新闻,随意翻着手机页面,邬子兵则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静静守在一旁。
大概只花了不到半小时,师傅就换好了锁。
罗牧垚拿到新钥匙,给师傅付了钱,准备转身拿行李,一转头看见邬子兵已经把她行李推了过来。
罗牧垚伸手去抓行李拉杆的时候,小拇指碰到了邬子兵刚刚抽走的手指背。她的指甲盖没什么触感,但好像不小心划了邬子兵皮肤一下。
这无疑只加重了罗牧垚想要迅速逃离的心。
“谢谢你。”罗牧垚垂下眼,没去看男人,几乎是从门缝里滑回了家。
进门后,罗牧垚独自在门后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隔壁传来关门声,才开始换鞋。
邬子兵一回到家,就拨了中介电话。
电话接通后,对面的男人问:“邬先生啊,房子住得怎么样?”
邬子兵只道:“我要租个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