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没有尾巴,宁安他们却丝毫不急,毕竟昨夜闹了贼,虽然未丢失何物,谷主也出了远门,但她再傻,也不会今夜再动手。
宁安掩在暗处挠了挠头发,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万一那女子铤而走险……
宁安朝前探了探身子,两个家仆打着灯笼正不着边际的聊着什么,宁安叹了口气,今夜应是等不到了。
回屋的时候,封紫宸右手撑着额头,不知何时睡着的,宁安走近时,还能听见他柔和的较薄的呼吸,左手还握着一卷书,这是封紫宸从颜玉的书室里借出来的,他很感兴趣,连名字都没有,颜玉翻了翻,说好像是谁送的,记录了一些奇闻异事,公子要是感兴趣,便拿去翻阅好了。
这书刚抽到一半,宁安忽的一滞,深色的眸子正目不转睛的看向他,面上无一丝情绪。
这是自那日后,封紫宸第一次取下面具。
久违的,苍白的,却俊秀的面容。
“我……”
他的右手突然缠了上来,力气大到直接让宁安失了重心,宁安的后背直接压在他的腿上,宁安正欲挣扎起身,一片阴影覆了上来。
冰凉而绵长的一个吻,挟着一阵异香。
而意外的是,香里又带了一分甜。
宁安如同被触了电般的僵在那里,大脑里竟呈现一幅奇特的画。
明明毫无干系,却总想象着一只蚂蚁在钢丝上跳着舞。
细密的摩挲后,宁安被拥得更紧,后颈被用力的箍着。
蚂蚁的触须跳来跳去,本是有趣的场景,舞姿却异常的具观赏性。
身后是群山,有雾在峰谷中缓缓移动,忽浓忽淡。
“哎呀,郎君好雅兴~~~”语气佻达,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在门口,双手环胸的看了过来。
封紫宸一怔,停下了所有动作,宁安松了口气,将封紫宸一把推开。
蚂蚁身后的雾,全散了。
封紫宸瞥了她一眼,将面具重又戴了上去。
宁安同“画中仙”点了点头,跨步走了出去。
“途径宝地,特来看看,不想竟遇郎君。”
这个点……
宁安找到巡视的家仆,顺着他指的方向,朝药房走去。
药房有三进,一人从门里出来,走到中间那间,看到有人前来,抬眼来看,疑惑的问了句,“公子有事?”
“打扰了,我是……”
“我知道,你们帮老爷找大小姐的,对吧!”
“嗯。你是阿忠?”
“是,我是,”阿忠挠了挠头发,“公子进屋说吧,夜凉。”
炉子里发出“噼里啪啦”的烧柴声,阿忠递了一张小木凳过来。
宁安连忙接了过来。
“公子想问抚心草?”阿忠时不时对着炉子扇个几下。
宁安微微颔首,“抚心草的药性很强,肯定不会大量使用,除了钱夫人……”
“实则丢过两次,”阿忠叹了口气,“一片就能睡上一整日,吴哥和李哥那种情况,应该都服了两到三片。还有一次就是四年前,好像刚过八月节,我不记得我因何事出门,等我回来时,给蒲家人准备的抚心草竟是少了一片,我以为数漏了,只好又添了片。”
“抚心草的价钱很昂贵吗?”
“没多少,”阿忠摇摇头,“肯定是谷里的谁,不然外人哪知道放哪了?”
“真不安,若是去行歹事……”
“老爷得知此事后,并未追责,就让我好生留意。”
沉寂的空气里沁着一丝冰凉。
从药房回来的路上,宁安在想,这倒是验证了芷灵所说的话。
吴向和李贵为何非得沉睡,到底谁是布局之人?
宁安的左右手互抄进袖口,沿着小径缓缓的走。
岔路口。
左边便是客室方向,右边则折到湖心亭,那里是后花园最中央的地方。
若是赏月,定是绝佳之景了。
客室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不如就去一趟后花园。
同守着的家仆打了声招呼,宁安便缓步走上湖心亭。
迎吸了一阵冷风,夜凉倒是真的,宁安伫立亭中,忽而打了一个寒噤。
月上时分,月影婆娑,有脚步声从暗处传来。
待在宁安面前落定,宁安礼貌笑道,“小娘子是人是鬼?”
“画中仙”一愣,一双丹凤眼瞬间“开了屏”,“呀,好无礼!”
“他们说奴家好看,喜欢称奴家一声‘媚娘’,郎君若不介意,也可这么叫。”
宁安悠然一笑,“那小娘子喜欢别人怎么叫?”
媚娘闪着晶亮的眸子,笑而摄魂,凑近宁安的时候,空气里都弥漫着暧昧的甜香。
媚娘那白皙瘦长的手指在宁安的心口轻轻打着圈,而后扬起一张红唇问道,“郎君,你说呢?”
一把剑闻风而来,媚娘的眼神一凛,朝后仰去,长剑从两人的眼前飞过。
媚娘对着剑的方向嬉笑,“杀我还是救他,郎君自己选~~~”
媚娘猛地对着宁安的心口一拍,宁安失了重,整个人朝水里栽去。
突如其来的水压,宁安并未特别难受,因他熟水性。
眼角似乎被什么牵着了,右下的湖底似有什么东西闪着晶莹的光,会是什么?
湖水很凉,且在不知名的水底朝下潜,是极其危险的事情,铤而走险易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宁安连忙变转方位,怀揣的月寒石忽的滚了出来。
不好!
宁安都没来得及抓取,就眼瞧着月寒石缓缓沉了下去。
水压对口鼻造成的影响越来越大,再待一会就会缺氧,到时候会直接溺于水中。
宁安不再犹豫,用尽全力朝上扑,但脑海里却忽的闪出方才的画面,媚娘调笑着走进来,娇美又动人。
忽然,右腿一阵痉挛。
遭了,抽筋了!
宁安有些烦躁,双腿开始乱蹬,而后可供支配的力气越来越少,几近到枯竭。
意识开始涣散,眼前开始泛白,周围的一切皆胖了起来。
宁安无力支撑,缓慢下沉。
好似有片阴影,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口水吐出来的时候,宁安才终是缓过气来,周围皆是人,有些分不清谁与谁,宁安又咳了两声,封紫宸的手在他的后背轻抚着。
“醒了!醒了!”人群开始有人念叨。
“对啊,终于醒了!”
身旁的封紫宸单膝跪着地,左手紧紧的挽着他的右手,一边安慰着,一边询问还有哪里不舒服。
水如线般顺着封紫宸的发梢滑落,这模样,像极了那日在苍旻,天落大雨之时,他同他一起眼巴巴的看向疾徐的的轝马。
宁安将手缓缓的抽出,冷冷的来了句“多谢。”
封紫宸也不恼,嘴上说着“各位,搭把手”,然后拉着宁安的手就朝自己肩上搭,宁安极不情愿,但架不住一旁热心的人的催促与怂恿,直接演变成,封紫宸将他背着走。
对,清醒意识下的。
“发病时所作的事情,在下并不十分记得,”封紫宸有些岔了嗓,“所以关于媚娘,在下真的不记得与她有过什么瓜葛……”
宁安静静的听着,不作任何评价。
他直接避开了问题。
宁安若追问,倒显得无趣,以后在他睡觉时离远点,收起所谓的同情心,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烦躁不安,究其之缘由,也是宁安多管闲事过了头。
物极必反。
“媚娘同你说了什么?”
他不提,宁安也不会提。
“来叙旧。”
“按你的说法,你们应该聊不到一块去,何故如此之久?”
话一出口宁安便后悔了,这时候提出来,分明在指责他在隐瞒和逃避。
“见同我无甚可聊,拧身便走了,”封紫宸将宁安朝上抬了抬,“在下担心她欲对你行不轨之事……”
“什么不轨?”宁安无奈的想笑。
“你与她在说笑,在下都看到了。”
“我那是……”
封紫宸顿住脚步,声气慢慢弱了下去,“可小安你并未拒绝。”
???
宁安的气不打一处来。
我tmd为什么拒绝???
这火来的莫名其妙。
我tmd为什么要生气???
“欸,小安,你别动,马上到了。”
宁安扭动着从他背上滑了下去,刚朝前走了两步,又反身回来,低声道,“不行,我得回去,月寒石掉水里了。”
封紫宸忙拦住宁安,说什么都不肯让步,就在两人陷入僵局之时,封紫宸忽然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将宁安打横抱起。
???
“封紫宸,你疯了吗?放我下来!”离开地面的感觉实在太恐慌了。
宁安压住怒火,恨恨地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你吃错药了吗?”
“你放开我!封紫宸!”
这一段路就在宁安的小声谩骂中走完了,宁安的注意力全在这件事上,丝毫没意识到此刻在哪里,待封紫宸将他放下,宁安皱了皱眉头。
再上六级台阶便是湖心亭。
封紫宸的手指在宁安的脑门上轻轻揉搓,“小安笑起来很好看,像……”
宁安有种不祥的预感。
封紫宸的眸子里似有光,“天延。”
果然!
“神经病!”愤怒的火焰直直冲向宁安的脑门。
他拧身就走,“从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
“扑通”一声,终止了宁安的一切情绪。
恼怒,不安,狂躁,都好像碎成了水花。
湖面的水纹剧烈波动后缓缓陷入沉寂,连映照的月光都逐渐趋于平整。
闻声而来的家仆慌成一团,“这……这封公子怎么也跳下去了?”
“来人!来人!快救人啊!”
“找几个熟水性的,准备准备,去下水!”
“是!”
宁安撸起衣袖和裤腿,眼看着就要往下跳,却被一家仆拼死拉住,“宁……宁公子,这湖深着呢,您刚被救上来,再一跳可能真的就没命了!”
“拉,快拉,别让他跳!”
三人硬是将宁安给掰了下来,宁安一把推开他们,冷着脸来了句,“我水性很好,我若不去,他会死在底下!”
三人纹丝不动。
宁安攥紧了拳头,“你们到底懂不懂,他会死的!”
“我不能让他死,他若死了,怎么回家?”宁安顿觉眼角一酸。
“宁公子水性再好,不也溺水了吗?”厚重而嘲讽的语气从身后传来,宁安回过身,此人便是管家老严。
老严不常见,主要是因为谷里大小事宜,皆由他来掌管,所以平日里十分忙碌。
账目对完已然夜深,老严刚睡下,门外便响起了“啪啪啪”的敲门声。
老严对宁安他们的态度极为冷淡,从吴向那里套的话,大概是来得人多了,又不出什么结果,还花了不少银两,老严自然将宁安他们归为江湖骗子一类。
宁安想了想,也是,可碍着老爷的面子,他又不能将他们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