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气清,偶有春风过,波纹如縠。
惟妙惟肖的假山旁是一道窗棂,内有两人正置南北处对弈。
一人冥思苦想,一人抬起手来。
“润山,伊始便心不在焉,有何郁结?”云临将从棋盘上吃掉的白子放置一旁,抬眼来问。
润山连忙起身施礼,“是属下失礼了……”
云临摆摆手,“起身吧,同你说过了,若是无旁人在场,礼节什么的便省了吧!”
“是。”
润山仔细看着这一盘棋,讪讪的笑了笑,“殿下棋艺高超,属下认输了。”
“殿下,近日武林中有些不太平,有件事……”
“哦?”云临生了兴致,停住要收子的手。
“听闻两三个掘坟的‘夜仙’,从六……六殿下墓里盗了些东西出来。”
“六弟?”
“是。”
云临顿了顿,而后继续收子,“取了什么?”
“说是武学秘籍……”
云临嗤笑一声,“那几本是本王差人放的,担心那墓室过于冷清,这‘夜仙’怎么不来盗我成王府?”
润山一怔,又起身拱拳,“殿下,需要属下……”
“欸~~润山啊~~”云临拦住他的话头,“武林太过太平反倒让人不安,几个莽夫还能掀起什么风浪?随他们闹去!”
“殿下……”
“润山,今日为何支吾其词?”云临收好所有的黑子,似笑非笑的问道。
“殿下,民间一直流传六殿下之死因,属下窃以为,如不遏制,难免多生事端。”
“呵,不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吗?”
润山微怔,半晌应了句“是。”
“元箫二人如何了?”
“承殿下悬情,平复旧矣。”
“转达元箫石林二人,斗斛满则人概之,人满则天概之。”
“是。”
“此人何来历?”
“还在查,有些眉目,说是两月前他与随同之人忽现苍旻观,几位道长的意思,每年上山的夷人番人很多,他们并未过多理会,再说,又是奔着‘月寒石’而来……”
“原来如此。”
“元师弟话意,其出手迅猛而狠绝,却留他一命,匪夷所思。”
“要么你二人表了身份让其畏葸,要不便是他有事,无暇,不愿多做纠缠。”
“此人也说了这两字。”
“你去同他打个照面,拿得到便放其一条生路,拿不到,就说我成王府相招,切勿失了礼数,令人诟病。”
“是,属下这就去办。“
“哎哟,阿满,别去那,别恼了阿父。”有嬉笑声传来。
“若顽石一块,那便……“
“阿父!阿父!”五岁的阿满举着燕子模样的纸鸢,对着这里“咯咯”的笑,身后还跟着大汗淋漓的奶妈。
云临循声望到窗外,忽地喜笑颜开。
“去吧!”
“属下遵命!“
临城主街口。
王琦呕出一口血花,而后指着随从之人,厉声道,“给本公子带回去!就算是瞎子,本公子也不嫌弃!”
“啊~~~~~”号声喊得震天响,一个个就像塞了棉花的枕头,扑上来的一瞬间就被女子一脚接着一脚的踹飞。
砸坏了几个摊子后,所有人吓得朝一旁退,一边暗暗拍手叫好,一边心疼自己砸烂的菜摊子。
女子信步前来,刀柄砸落于地之时,离王琦的要害仅一步之遥,王琦骇得面如土色,歪在米车旁连气都不敢出。
女子面露惊疑,四处闻了闻,最后目光锁在了他的裆间。
深色的液体侵染了青石板路,而后向着周围扩散。
女子紧蹙秀眉,“公子这是……尿床了?”
周围“哗”的笑出声来,好事者忙不迭的凑上前来看,而后互相口耳相传,绘声绘色的向旁人形容着。
“没没没……没……”王琦虚汗淋漓,结结巴巴了半天。
“我就暂住城中客栈,若公子想寻仇,随时恭候!”
“你你你……”
“公子这般说话,莫非下巴折了,不若让我佽助一番,替公子正位!”
“不!不用了!”王琦本是半死不活的状态,忽的如弹簧般跳起,“本公子……好……好了!”
说罢仓惶而去。
连同那一帮鼻青脸肿的狗腿子。
人群忽地响起掌声,还有纷涌而来的致谢,把女子围得水泄不通。
更多的则是对她的关切,“小娘子快跑吧!万一王家来拿人,你孤身一人,如何应对?”
另一老妈妈也凑上来,“就是啊,我们不打紧!”
“小娘子有没有哪里伤着,不如上我家坐会儿,我家世代为医……”
“去我家!我家饭菜刚出锅!”
“自然我家,我家就几步路……”
“我家……”
众人拉扯之余,却被刀面上缓缓散开的黑布吓得噤了声。
很快,人群自动空出一个圈,女子握刀杵在原地,却佯装讶异,四处看过去,“啊!发生何事了?”
宁安忙上前,“感谢各位美意,我二人风尘仆仆,舍妹实在疲累,还请大家行个方便。”
女子动了动脖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宁安,冷声来了句“兄长。”
宁安猛地觉着浑身发毛,多管闲事,她那毫无情绪的眼神里似在说。
眼下也只得硬着头皮抓住她的手臂,而后另一手牵着马,朝着客栈走去。
刀刃闪着冰冷的寒光。
众人还在小声的议论着,指指点点着。
来福客栈。
出于人道主义的帮助也只尽于此了,宁安正欲阖门,却被来人拦住了动作。
“秀秀?”宁安微怔,“你怎会此?”
“我找了你好久。”
“兄长这黏黏糊糊的性子着实让人反胃,跟方才的那碗面一样。”女子冷笑一声,关了门。
“你!”秀秀气得跳脚,“你这人嘴巴怎么这么毒!惹人生厌!哼!”
无人回应,秀秀噘起嘴巴,一肚子恼火却无处可发。
“找我何事?”
“郎君何时多了个妹妹?”好奇盖住了怒火,秀秀探着脖子朝隔壁望了望,“咦?怎么就郎君一人?封公子呢,你们不是同行?”
“他有事,暂时不在。”
宁安将秀秀请进屋,替她倒了杯茶,“再不回家,爹娘要担心的。”
“我不回去,我说我要跟你一起去,我爹没答应,把我揍了一顿,我一气就跑了!”
宁安尴尬的笑了笑,“要不明日送你回村,你一姑娘,多少有些不安全。”
“我不回去,你就让我跟着你呗!”秀秀托腮看了过来,一脸的恳求。
“不可,明日我送你回家,”宁安拧起布包便出了门,“这屋你先住着,我再去要一间。”
经过隔壁时,宁安无意扫了一眼,一道黑影倏地退离了门边。
宁安蹙眉,她在看还是在听?
很不幸没有空房了,宁安只得要了间空马棚,铺了些稻草,就着月色刚入梦乡,前院开始吵吵嚷嚷,宁安本未多在意,似有脚步声前来,宁安缓慢睁眼来看,便见三名捕快打扮的人被客栈老板引至后院。
“老板,这……”宁安一边起身,一边不解的问道。
老板讪讪的赔笑,宁安望向领头的捕快,正欲开口,那捕快冷声道,“搜!”
除了几件半干的衣服和一些碎银两,宁安几乎无多余的东西,年轻的捕快似有不甘,又重新一件件的抖落,终是得出了“没有”的结论。
“搜身!”
“公子,衙门办事,得罪了!”
领头捕快扬了扬下巴,“还请公子莫要介怀,近来城中出了盗贼,衙门也只是奉命办事。”
宁安强装着笑脸,“无妨,定全力配合。”
“没有。”
领头捕快眯了眯眼,而后慢慢地将头动了一下,“行了,公子歇着吧!咱们走!”
“是!”
三人来得快去得快,老板弓腰赔笑送客后,又“哈哧哈哧”地汲汲走来,“郎君对不住,实在是误会。”
毫无疑问,有人向衙门报信,说盗贼匿于此,前院搜了一波无果,自然不能漏掉他这条小“鱼”。
“老板,这马棚实在硌着慌,味儿也不小,也不知还有没有空房?”
宁安箍了箍颈部,佯装无意的问道。
老板那粗黑的眉毛倏地展开,胖脸堆起一叠笑,“可真巧,郎君,刚有人退了房。小丁!小丁!”
“欸!来了来了!”
“帮郎君收拾收拾,去上房的最里间!”
小丁忙不迭的跑了过来,正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着手,听到这话后,皱皱眉头,重复了一遍,“虎哥,去上房?”
“别……别问了……快去!”老板的声音很小,背对着宁安站着,一时分不清他是何情绪。
走的时候,宁安还不忘回头礼貌致谢,老板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衙门的目标其实很明确,就是冲他而来,具体谁去报的信,是不是客栈里的人,那也不重要。
方才再想要间房的时候,老板情真意切的说没有,“误会”这话从老板嘴里说出来,宁安只想讨个便宜。
但看老板这反应,估摸着同他脱不了干系。
那会是谁呢?
不愧是上房。
宽敞了一倍不说,干净又整洁,房内还点了根安神的香,今夜终是可以好梦了。
宁安将衣服展开来晾着,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宁安缓慢挪至窗沿,却有熟悉的女声响起,“你竟毫发无损,当是小瞧了。”
宁安温声道,“姑娘半夜行至此,却是何故?”
“呵,你脱了那身衣服?。”
“是。”
“为何?”
“姑娘觉得呢?”宁安倚在墙上,反问道。
“装模作样!”女子说罢便要离开,却被宁安叫住。
“敢问姑娘芳名?”
“秀葽。”
“丰草葽,女罗施?”
久久不得回应,就当宁安以为秀葽早已离去之时,她却冷不丁的接了句,“陪我去个地方。”
“我为何……”
“钱宅。”
宁安不再迟疑,连忙撑起窗子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