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几道巷,终在一道门后站定,宁安四处看了看,这应该是钱宅后门,仅一条东西向的小路,来人与否皆看得清楚。
“秀葽姑娘打算如何进入?”
宁安试着轻推后门,只能推开一道小缝,从缝里看过去,又是一道木门。
宁安正欲转头,肩头忽的被一抓,一股力量拉他上了墙头。
“你若动静太大招惹了家仆,我就一脚把你踢下去喂狗!”
秀葽看都没看宁安一眼,带他越过第二道墙头后轻轻落了地。
行在无人的竹径,忽有说话声,越来越近,宁安与秀葽瑟缩在巨石后,听着两家仆自如的讨论着。
“那客人气质不凡,不像普通家公子,尤其那佩玉……”
“呀,那咱们得小心点伺候,别捅了娄子。”
“快些走,别耽搁了。”
“是是是!”
有客?
宁安蹙眉,那钱宅的戒备是否会比平日森严?
宁安还犹豫是否就作罢时,秀葽起身便走。
笛声?
走出几步的秀葽明显也听到了,顿了顿身形。
老三说过,那夜,他也听见了笛声。
后花园的方向。
两人不约而同的朝着后花园挪去,一边躲着急急忙忙的家仆,一边还时刻盯着周遭的情况。
他们缩在假山后面,月光如洗,叶片落在凹凸不平的青石上,叶影欹侧横斜。
悦耳的笛声从前面缓缓飘来,东北角处有一女子在吹奏,中心则是一袭淡粉翩翩起舞。
主桌应是钱老,热情的招呼着其右手边的客人,客人微微颔首,抬杯回应,而后一饮而尽。
钱老敛眉,朝着中间挥了挥手,细乐骤停,吹奏者同舞者一并福礼,而后婀娜退场。
钱老正欲拍手,却被客人拦住,说了什么,宁安有些听不清,钱老退避左右,给客人重斟了一杯。
钱老叹了口气,搭在右膝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看来被人捷足先登了!”秀葽嗤笑一声,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欸?!”宁安又多看了一眼,连忙跟上。
毕竟光靠他自己,决计是出不了钱家这个门的。
客人有意无意的偏过头,钱老也跟着望过去。
“公子,何事?”
客人笑了笑,“许是只野猫,看错了。”
出了后门便朝西,走至尽头右拐,正好撞见一顶女轿,红缎做的帷帐在经过宁安身边时颠了一颠,宁安得以看清全貌。
吹笛的女子。
不多久的功夫,女子下了轿,同门口的女子们嬉笑了两声,便款款走了进去。
宁安抬起眼帘,门头上书——凤双楼。
她是老三口中的雀儿?
秀葽命宁安进凤双楼找雀儿,她随后便到。
宁安还没应下,秀葽已然不见了,而后宁安在殷勤妈妈的招呼下,被拉进了凤双楼。
得知宁安的目标是雀儿 ,妈妈佯装遗憾,雀儿却是有些累了,不若换个姑娘作陪,喜儿,湘儿和七七……
宁安只得装作是为情所困的痴儿,只见过雀儿一面,便道再也忘不了了。
妈妈一边四处招呼,一边对着宁安咧嘴笑,捏着宁安的手腕不禁加重了力度,“小郎君,当妈妈是吃素的吗?”
被拆穿的宁安反倒松了口气,“妈妈看人倒是准。”
“哼!”妈妈冷笑一声,将宁安一眼望到底。
宁安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妈妈,在下同雀儿只说两句话,说完便走,妈妈若不放心,旁听也无甚关系。”
妈妈一下捏走银钱,“只能两句,多了那就不客气了。”
“真是谢妈妈了!”
“呵!跟我上来!”
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男男女女皆是一副醉生梦死之状态,大量甜腻的香气充斥着鼻腔,以一种压倒性的姿态扑面而来,无孔不入,蛊惑而细密,伴随着男女的佻达声,嗔怪声,嬉闹声,还夹杂着急促的,慌忙的呼吸声。
娇俏和妩媚的粉颈轻摇腰肢,从宁安身旁经过之时,故意将淡紫色的纱巾从宁安的胸前划上脸颊,宁安的身形一僵,面露尴尬之态,却逗乐了此人,她侧身搭在宁安肩头,白皙的食指点了点宁安的右脸,宁安偏头将其推开。
“姑娘,我不是来……。”
“假正经!”
“喜儿!做什么呢?”妈妈回头嗔斥一声,喜儿的一双丹凤眼瞬间开了屏,笑着收回手,“嗐,妈妈,人家逗他玩儿呢!”
“你那情种来了,还不快去接应?”
“啊!是云郎!”喜儿凭栏看过去,一眼瞧见了谁,朝着门口处挥了挥手。
那人本是局促不安的,听到有人叫唤,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忽的绽开笑颜,如浴春风。
“嘁,金银载满船,填不满烟花债!”妈妈的视线朝下斜注,撇撇嘴后白了一眼,“小郎君,可别学!”
“我……”
“小郎君觉得我说的不对?”
“不是,只是意外。”
妈妈轻笑道,“无论是谁,只要是第一次来,我都会去提醒,公子也看到了,皆收效甚微。”
上了三楼左拐的第一间,敲了两声后,里面传来一声“谁呀?”
“雀儿,是我。”
门“吱呀”开了,雀儿的秀眉紧蹙,“妈妈,怎么了吗?”
目光越过她身后,雀儿微诧,“妈妈,今日有些疲累……”
“小郎君找你说两句话,说完便走,”妈妈凑上前低声道,“随便说两句,打发打发走了。”
雀儿微微颔首,瞥了宁安一眼,“进来吧!”
妈妈本想跟着进去,但却被一女子给叫走,妈妈只得用眼神示意雀儿,雀儿心领神会。
阖上门,雀儿招呼宁安来坐,倒了杯水推到宁安面前,而后转身坐到梳妆台拆头饰。
“郎君请自便,今日身子有些不舒服,郎君若无旁事……”
“一旬前,即三月十一,雀儿姑娘去了哪里?”
“自然是……”雀儿顿了顿,“在这里,陪客人。”
宁安的手指摩挲着杯口,温声道,“那夜,钱宅失了窃,有人听到了笛声,我以为是雀儿姑娘。”
“呵,吹笛之人甚多,我与郎君素不相识,何故如此劈空扳害?”
随着最后一根头饰的取下,盘好的发髻也散落在其颈后,雀儿转过身来,扬起一张红唇冷声问道,“郎君还有旁事?”
“他没有,我有。”
雀儿猛地一回头,一个黑影倏地冲向她,将其脖颈死死掐住,“唔……唔……”
“敢叫出声,我就毁了你这张脸,”秀葽的拇指摩挲到她的下颚,“在烟柳巷,吹的再好听,没了这番姿色,不过是尘垢粃糠,男人啊都不会瞧你一眼。”
雀儿连连点头,秀葽缓缓松开了手,雀儿止不住的咳嗽,缓了好一会儿才来了句,“我与小娘子无冤无仇……”
“三月十一,说说看。”
雀儿叹了口气,“两位实不相瞒,我是真不记得了。”
“是真的,那日身子不适,想早点歇息,醒来后发现连外衬都没脱,和衣而眠,手中还紧攥着玉笛。”
“我以为自己……”
“如何?”
“是……是夜游症……”
“最近去过哪里,见过谁,又吃了什么?说不定能解决你那日的问题。”宁安冷不防的跟了一句话。
雀儿皱皱眉头,“郎君,其实这也与我无甚关系,解决什么的……你们不说,我不说……”
“钱家失窃,官府也一直在查,把你这事报上去,你猜,他们会不会感兴趣?”秀葽倚在窗前,冷声道。
“啊饶命!我说就是了,”雀儿好看的秀眉拧了个结,“吃的倒没什么,除了今日,这一旬来并未外出,更别提见过什么生人了……”
“我们这地方,郎君也知道,即便有生人,也当作生客去接待,他若什么都不说,谁知道他什么身份。”
这个线索算是断了。
宁安的双手一掬,换了个问题,“钱家大小姐失踪一事,你知道多少?”
“啊?那事啊!哎,当时闹得挺大的,真的奇了,听说那丫鬟一只脚刚迈出一步,忽然想到什么,回身的时候,坐在桌旁的钱姝不见了,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那杯子里的水还热着。”
“官府里把线索都查遍了,还能留下什么,且这么久了,两位现在要查,岂不是难于登天?”
回去的路上,宁安始终与秀葽保持着一丈的距离,“秀葽姑娘!”
宁安叫住秀葽,秀葽转过身来,“何事?”
“秀葽姑娘第一次来临城吗?”
“之前来过几次。”秀葽说罢要走,宁安连忙追了上去,和秀葽同步走着,“秀葽姑娘对临城未免太过熟悉了。”
秀葽嗤笑道,“这有何难?我从小……”
秀葽停住脚步,愣了好一会儿,“我……我只来过三次……”
宁安凝神静听,不再多问。
日头撞向西山,洒了一坡血,宁安收回目光,眼前似是被染红的世界。
一片鲜红,周围净是死尸,还有半死不活的正仰面呕血的,以及后心插了把剑,趴在地上吭不出声,残破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地面的沙的。
此刻他正单膝跪地,握着连脉搏都快虚了下来的封紫宸的手,一行清泪倏地滚落。
他……怎么哭了?
封紫宸倚在树旁,身上满是血痕和刀口,华服尽染,虽气若游丝,眼睛却死死盯着宁安,绽出一丝惨白的笑,“小安,别去,好不好?”
树后就是悬崖,石骨尽露,偶有石缝里伸出枝桠,即便多站一会,都会让人心生恐惧。
他听见自己说,“可我不能让你死!”
“你若去了,在下是真的活不了了。”
“他答应我,他会救你的!”
“呵,你还是不信我……”
“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
“宁公子,快些吧!天黑下来了,可不好赶路!”身后有人在催促,宁安松开封紫宸的手,闭眼转过身去,刚走几步,就听到一些声响。
“啊!”有人惊呼,宁安迅速回身冲过去,封紫宸一如往常的笑着,抻开双手朝身后仰去。
宁安扑了空。
他下降的极快,宁安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奇怪,没有风,一丝风都没有。
空气像凝滞了般。
墨色的雾在峰谷间缓缓移动,忽浓忽淡。
窒息,难以言语的窒息,心口似压着一块巨石,快喘不过气来了。
“小安,小安……”
“小安……”
宁安猛地吸了一口气,他……醒了。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深色的,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眸。
冰冷的手指触到宁安的眼角,封紫宸微怔,“小安,你怎么哭了?”
“没……噩梦而已,”宁安偏过头去,清了清嗓子,“你再不下来,我就真的鬼压床了。”
封紫宸使了些力气,逼着宁安看向自己,“到底怎么了?”
宁安叹了口气,“梦到一人的死去,我没来得及,也没能力去救。”
“很重要的人?是谁?”
“我……我不知道。”宁安扯了谎。
“啧,居然还有比在下重要的人!”封紫宸依旧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宁安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滚下去!”
“欸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