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猛地醒来时,总觉得越来越热,他倏地想起方处机的话来,封紫宸在点棺,那不会……
直接点了整座会客堂吧?
在他入幻境之前,那液体就从罅隙里流进来了一部分,现在,棺材里都充斥着刺鼻的味道,摸了摸棺壁,大体判断出是桐油,桐油易燃,而起以这个体量,估摸着芝麻大小的火芯便能点燃整个棺材。
宁安奋力推开棺盖,却纹丝不动,棺沿处竟不断有阴影覆上来,一块,两块……
罅隙很快被填满,棺内快要不透光了。
棺材载着他开始四处晃荡起来。
宁安贴近棺沿试图看清些,在最后一块阴影覆上来时,宁安冷汗倏然,他分明瞧见了一截手骨。
眼下的处境即是,他被关在高悬的棺材中,其二,棺身覆满了白骨,其三,火势很快便会蔓延进来。
“怎么办?总不能等死……”宁安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
棺盖始终无法推开,即便出了全部的力气,宁安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喊了声“封紫宸”。
几只白骨顺着墙面飞快地朝上爬,门口虽被点燃的棺盖堵着,哨声不断,白骨也不间断地前仆后继,俨然已水泄不通。
“月下宫!”封紫宸恨恨地从牙根里咬出两个字,长剑却直插其面门,封紫宸偏头避开,一道寒光从耳旁闪过。
身后有隐约寒意,封紫宸点地而起,脚尖落于剑身,剑身猛地被抽回,封紫宸再次跃起,全峰飞起与其缠斗,封紫宸无意瞥了金棺一眼,数十只白骨已搭上棺沿,被铁链缠住的金棺承了重,剧烈跳动开来,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封紫宸!”
花线一般细的声音,不但封紫宸听到了,连全峰也听到了。
“好歹相识一场,少侠,贫道今日就‘送你上青云’!”
一块烧得旺盛的木头被甩至房梁,却被一道剑气切开掉落两处。
全峰不闲着,掀起一块块的火木,就要靠近之时,封紫宸竟现在棺身前,周身现出一道屏障,火木剧烈撞击后纷纷落了地。
封紫宸在烨烨烞烞的火光中,看到棺盖已推至方处机的小腿肚处。
飞起一剑,全峰汲汲抬剑格挡,却被剑气逼退几步,正用力一推,长剑竟听话般地回到封紫宸手中。
全峰朝右瞥了眼棺身,下一瞬,剑尖竟直插其胸前,全峰反手架剑,剑竟滑至左腹,速度极快,没落一丝破绽,全峰越守,封紫宸的攻击便愈发密集,不断有火星迸出。
剑刃拉至右腿,全峰汲汲缩腿,让其扑了空,刃又划至左边,全峰后退一步做金鸡独立状。下一掌又贴至其腹部,全峰连连弓身,右手划拉切开,其掌迅速收回,还未及反应,眼前忽现十只长剑,一触即发!
全峰连将手中剑旋转,呈漩涡状,气流拧成波涛,将剑悉数打落,封紫宸已一脚踹飞棺盖,跃入棺中。
“方处机,你想逃,封某决不让!”
“唔……咳咳咳……”
猛声咳嗽后,一只手攀上棺沿,还未缓过气来,方处机就被封紫宸一把拧至眼前,“他若少了一块肉,封某就让你死无全尸!”
“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方处机被甩至金棺,将匍匐着的几架尸骨撞飞了出去。
一道剑光从身后切过,封紫宸连忙俯身,刚直起身子,剑又从眼前割来,封紫宸竖起剑身,两剑相碰如有雷电声响。
“少侠既是瞧不上贫道,也休怪贫道不留情了!”
话音未落,眼前对峙的全峰倏地消失,趴伏的尸骨猛然扑了上来。
一剑挥开,骨头四碎满地。
全峰旋转着朝着封紫宸的天灵盖刺来,封紫宸仗剑欲提剑相架,全峰冷笑一声,从封紫宸左腰横剑划过,后竟弓步定在封的左前方,双手紧握剑柄,背对着起身,正欲咧嘴来笑,有什么抵在了其后心。
全峰的笑瞬间枯萎了。
“道长剑法不错,封某好生佩服!”封紫宸不知何时停在其身后,剑尖正一点点的朝里磨。
冰凉的触感,让全峰遽然僵在了原地。
“苍旻山世代皆以修仙为目的,而汝这一套剑法,却与其宗旨大有径庭,封某自认略逊汝也,可汝急不可耐,竟与封某比内力,凌云山门一向好花架子,地不夯实,还自诩剑术最高重,真是舍本而逐末,讽刺至极!”
“你!”
封紫宸轻笑,“不过,倒是比汝师兄的‘君子剑’稳些。”
“你怎知……”
“封某在见到你第一眼,便知你不是苍旻山门人。”
“为何?”
“着……着火了!!!啊啊啊啊!”头顶上飘来一阵惨叫,方处机脚一滑,朝后仰去。
“真是废物!”
封紫宸朝旁睃了一眼,收回剑之余,将全峰定在了原地。
“为何不杀了贫道?”
封紫宸皱眉侧目,将全峰扔至棺中,而后合上棺盖。
方处机跌在一堆尸骨里,正庆幸未摔得四分五裂,回手一掏,拉出一根长长的腿骨,默的一瞬,晕了过去。
十几个封紫宸幻化在半空中,忽地扑向金棺,足有风云,速如闪电,十几道金光闪过,金棺从底部“砰”地一声撑开,只见宁安单膝跪在棺底,满脸的惊愕与惊悸,失重直直垂落。
一道白烟后,宁安竟稳稳地落在了会客堂外。
一人被顷刻扔了出来。
方处机?
方才以为自己听岔了。
然后又是一阵“砰砰”作响,宁安看到方处机无大碍后,汲汲绕至会客堂后,离棺材一丈之地伏着一人,宁安蹲下查看,推了推其肩头,宁安不知作何反应,懵懵征征。
此人竟是全峰道长……
火光灼灼之下,一人在烈烟黑雾中踏步而来。
“封……”
宁安的手招了一半,就被粗暴拧起,就跟瞬移了般,宁安被压在几米外的树旁,突如其来的环拥,让他有些懵。
“封……”
“许久未见你了,在下着实畏葸……”
宁安能听到封紫宸那规律的心跳,不禁松了口气。
“怎会?”
“在下后悔了……”
“什么?”
封紫宸不再多言,只静静地将宁安箍在怀中,手指细细摩挲着他的后颈,轻声来了句,“又长了些。”
“嗯?是。”
身后是火蛇狂舞的会客堂。
“方处机,贫道并非要取你性命,你将贫道解开,听贫道好生说道说道!”
“方才还打打杀杀要废了方某,现在说这些好听的做甚?”
“是有些失礼,贫道为齐香荷之事而来!”
“表姐可不认识你这号道士!”
“二十四年前,一杀手携着齐香荷杀害了吾姐一家,三口皆暴尸于院中,吾想破了脑袋都不知,家姐到底同和人结了仇!”
“吾深知齐香荷乃受害者,所以只为寻那杀手,望公能行个方便,好让贫道能斩掉那等宵小,为家姐一家报仇,以告慰逝者之在天之灵!”
“……”
“吾若有半句假话,必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此誓一出,在场的人皆听见了,封紫宸也逐渐放缓了动作,慢慢地松开宁安。
“我无碍,你先放开我。”
“嗯。”
方处机长叹一声,“表姐走了,你晚了一步。”
“晚了?呵呵,若不是这封少侠从中阻拦,贫道怎会晚?”
“这事倒不能赖封公子,道长方才可是动了杀心,封公子只为救吾一命,何错之有呢?”
“你!贫道那只是吓唬吓唬你,并不作真。”
“眼下说什么也晚了,表姐就是走了。投胎去了。”方处机盘腿坐在一旁,整个身子都快压在搭在腿的左手上,蹙额唏嘘。
“难道……就这么结束了……贫道找了二十四年……”全峰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不甘与痛楚皆跃然纸上。
“弟弟无能,未能替姐报仇,今日折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待贫道去了黄泉路,再同家姐赔罪!”
“来了。”封紫宸摆正脑袋,朝着左边扬了扬下巴。
宁安顺着看过去,一黑衣款款而来。
待看清正脸,竟是多日不见的秀葽。
“你是何人?”方处机连忙起身做攻击状。
“通晓阴阳,此事我最擅长,封公子,合作吗?”
封紫宸轻提嘴角,嗤笑道,“与我何干?”
秀葽佯装疑惑,“封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无全峰做乡导,叆叇村两位想怎么进?”
“在下为何要进叆叇村?”
“哦?不去吗?都查到沈千业身上了,不去趟叆叇村?这些年好事者尤为多,能有几人觅到入口,又有几人能从那里完好的出来?”
“两位要进叆叇村?贫道熟谙地形,若封公子肯帮贫道,贫道也定尽心尽力,绝不食言!”
“说的是啊!封公子,时来易失赴机在速,合作本就寻求共赢,决计不让公子吃亏。”比手掌大的锦囊飞了过来,封紫宸掂了掂,倒是不少。
“这是定金,事成后,还有另一半,封公子走南闯北,没个银子傍身可不行,诶~~~封公子可别着急,就算你不要,你身边那位……”
所有人都直直地看向宁安。
封紫宸将宁安拉至身后,冷笑一声,“姑娘可知‘画中仙’?”
秀葽秀眉紧蹙,“你把媚娘怎么了?”
“你很着急?她若知道,定感激涕零。”
“此为何意?”
“她既以‘画’为武器,那在下便让她永远待在画里,说这事,即是提醒姑娘,若再打他的主意,封紫宸回头忘了忘,“可得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秀葽冷不防地笑出声,微微颔首,“封公子,合作愉快!”
既要招魂,需要一个通灵体,宁安则是最好的选择。
封紫宸本是不愿,奈何宁安略有兴奋,未经此事,封紫宸只得遂其愿。
“公子莫忧,若有任何异样,可随时脱离。”
齐家门口的空旷之地,放置了齐香荷生前的八样物什,宁安盘膝坐于正中,面前则是从林间捡回来的几根白骨。
时间些许有点久了,只能找到零散的几根。
秀葽割了方处机的手指便放血,每一物什上都滴了一滴。
手中弯月飘至半空,清辉落在刀面。
“齐香荷——”
“齐香荷——”
“齐香荷——”
“胡不归?”
宁安合目不言,听见四处皆有回声,待“归”字远远消失,顿觉怪异,一阵香烟拂过,宁安倏地没了意识。
再一抬眸,竟满是凄惶,“你们……你们是谁?”
四下看过去,最后落在方处机身上,“小七,我……我怎会在这里?”
方处机点点头,指着全峰说道,“表姐参与的最后一案,此人是那女子的亲弟弟。”
齐香荷一怔,“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
全峰撩衣,继而单膝跪地,拱拳道,“在下卢义,寻杀家姐卢飞燕之罪魁祸首二十四年之久,期姑娘能为卢义提供信息,卢义在此感激不尽!”
“你不怪我……”
全峰缓缓摇头,眼里闪着沉毅的光,“姑娘不也是受害者吗?”
听闻此言,齐香荷汲汲起身,欠背打躬回了句,“道长宽怀大度,香荷甚是感激,那人虽蒙面,但右眼处有道月牙疤,左手提着一把刀,刀把处呈环状。”
“环首刀?”全峰疑惑地看向方处机,方处机点头赞同,“不错,就是环首刀。”
“回来后村长问今日的任务,我真担心那人肆意报复,将杀人那事……”
“对不起……”齐香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将那事……给瞒了,我自知罪孽深重……”
良久,齐香荷才听到头顶传来的一句,“姑娘肯为贫道提供如此重要之信息,贫道感激尚来不及,怎会怪罪于你!”
一双手抻来将齐香荷扶了起来,齐香荷含泪低声道了声“谢”。
“姑娘此生已遭受太多苦楚,望来世能投个好人家。”
齐香荷已泪雨如珠,一声拜别后便朝旁歪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