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今日晴好,不若炖份鱼汤。仙人仰头望了望,在深深浅浅的绿山绿谷后,看到了无边无际的似泛着银光的海岸线,海面静的不像话。
出海捕些鱼,运气好的话可以吃个一旬了。
路上偶遇到熟人,热心地同他打了声招呼,不知为何,他们很喜欢叫他“仙人”,说他无论身形还是容貌,皆与那昆仑山上得道的仙人般,问他们是否去过昆仑,又说没去过,但觉着就该是仙人这般。
后面的话题也就没继续进行下去,仙人也懒得再去纠正,大家好这么叫,那便如此好了。
一个时辰后,仙人到了海边,几个渔民拥在一起,小声地讨论着什么。
海边有四人站列,皆冷脸不言。
“欸,仙人,你来了?”
一人看到有脚步声,兴高采烈地摆了摆手,几人一并回过身来。
“仙人!”
“此为何故?”
“县衙的,听说……海底有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
另一人插嘴道,“嘘……仙人,咱们小点声,现在不让出海,他们也体谅咱们生活不易,倒没追究擅自出海这事,只是说海浪较大,涨落频繁,暂时封闭了,让咱们速速回去。”
仙人皱皱眉头,今儿得空手而归了。
一人一步一回头走近,低声来了句,“没听太清,好像说是海底有座牢房,几年前关过人。”
“谁?”
“老李,关了谁?”
“对啊,谁啊谁啊?”
几人顿时生了兴致。
“嗐,我都不敢靠太近,”老李朝那头扬了扬下巴,“瞧那几人,实打实的练家子的,那手头的武器,说不定啊……”
老李撸了撸磨了边的衣袖,“宫里的……”
几人倒吸一口凉气,估计嫌他们动静有些大,带刀的侍卫来赶人了,“大人让尔等速速离去,莫再停留。胆敢耽误官府办案,一律按本朝律法处置。”
几人拾掇拾掇手里的渔网与渔具,海边的礁石缠着几艘渔船,一时半会儿也抬不走,几人商量好了,过两天多找些人来抬,估摸着这里至少得一月,渔民们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鱼是打不到了,仙人同几位老熟人道别后,便转身朝家的方向走,要不去山里捡些柴火树枝,打只野兔,海鱼吃不到了,那就家门口河里扎个两条。
仙人忙活了一天,手里提着一头灰兔,汲汲便朝家赶,灰兔甚是机灵,仙人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打到,四下看过去,日头已撞至斜西,远处的天上似铺上了一层绯红的绮罗。
周身皆静静的,偶有清冷的虫叫声,很快便掩在草木中。
仙人的家在山腰的一个洞口处。
能发现此洞也纯属偶然,那日仙人下山行至半山腰,突遇阵雨,仙人忙将宽大的袖子挡在脑门上汲汲寻找避身之所,雨势越来越大,顷刻如泼,如倒。
仙人脚底一滑,差点栽倒,在枯败的枝丫中,仙人瞄到了一处黝黑的洞口。
雨水“唰唰”的飘进潮湿的洞口处,脚下是三条细长凹槽,已然累积了不少的雨水。
仙人窝在洞里等雨停,不多久,雨势便小了下去。
仙人将洞口里里外外的探查了一番,最里头铺着一些动物的白骨,还有些掉落的各色皮毛,以及石壁、地面泼洒的血迹,这是一头猛兽的领地,仙人躬身拱拳,对着空气施礼。
仙人每日都来,从未同猛兽打到照面。
路过的村民仰头望去,而后如豁然开朗般,回了句,先生说的该是那头黑熊,但已多日不见其踪影了,估摸着……没了。
仙人便住了进来。
仙人刚进入梦乡便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仙人省惕起来,他住在这里许久,还是头一回觉着有不一样的气息,但又不像野兽牲畜。
村民不会在夜深之时上山来找他。
门口响起了低低的敲门声。
对了,仙人住进来后便自己做了道门。
“师父……”
这声音由远及近,仙人反应了一会儿,以为做梦般,那人又来了句,“徒儿李轻虹,恳请师父下山救人!”
李……轻……虹……
仙人慢慢回过神来,看来不是梦,声音虽然成熟了许多,但不会错,是他的徒弟之首——李轻虹。
自打她出师后,仙人已十年未见她了。
她怎会知道自己的容身之所?
仙人一边蹙眉沉思,一边从床榻上爬起,裹上外衫便去开门。
“轻虹?”
月光下跪着一人,见仙人出来,连忙道了声“师父”。
“起来吧!”
“是,师父。”
“你已出师多年,来此作甚?”
“轻虹谨遵师命,出师后入世即与师门宗旨背道而驰,也不可提及师门,可眼下事态孔亟,人命关天,轻虹不得已,只得来求师父。”
李轻虹秀眉紧蹙,再次拱拳躬身。
仙人长叹一声,“到底何事?”
“徒儿秀葽在施展通灵时,逝者亡魂附了身,也很快离去,但被附者却没了意识,此前从未出现过,现另一公子挟三人之命来做威胁,他们快要没命了!”
仙人抚着苍白的髭须轻笑一声,“学艺不专,年轻气盛,你当年便是如此。”
“师父教训的是。”
“现人在何处?”
“杏花村。”
“你先行,我随后便到。”
“轻虹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仙人老远就看到一团火光。
仙人退隐是在十年以前,所以杏花村的事情也有所闻,常年阴森可怖,无半丝人气,眼下竟然起了明火,天地倒有通红的架势。
逝者亡魂久久盘旋在此地,到底是谁,惊扰了他们的梦,是希望,还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仙人感慨,到底是尘世凡胎,少不得七情六欲,惴惴而怏怏。
仙人踏进村内,略惊疑,前头的会客堂烧成一团黑,相连着的草房也几近烧了一半。
李轻虹忙不迭地赶来,“师父的轻功不愧是天下第一。”
“在那里,会客堂后面空地。”
仙人移形换步,只一瞬便出现在会客堂,转过弯去,饶是仙人见多识广,也是头一回见到此类景象。
两层巨型的蒸笼架在大铁锅上,烟气寥寥,一人朝锅底扔了两根柴火,继而转身单膝跪地,一手托起一人的脑袋,一边轻唤着什么。
“师……师父,蒸笼!蒸笼!”
仙人顿时反应过来,一掌劈开笼盖,厉声道,“救人,快!”
“是!”
仙人的手还未触及封紫宸的肩头,便被转过头来的眼神吓得一怔,只见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周身皆被一团黑雾围住。
封紫宸嗤笑一声回头,将宁安放置一个更舒适的身位,继而起身漠然道,“请!”
仙人又一怔,但人命关天,不得细想,连忙跪下身来,在额头,颈间,心口都试了一试,没死但就是没意识。
看来通灵出了意外,不是更强大的力量劫持,便是主体自己不想回到肉身。
一人绑在树旁,垂着脑袋,嘴里不时絮絮叨叨,“封……疯子……”
“烦请公子守在一旁,在下需进入主体神识,将其找回。”
封紫宸咧开嘴角,半开玩笑却意味深长道,“仙人尽管试,在下不介意再多杀一人。”
仙人口念咒语,手在半空悬着,忽的,宁安周身皆被一团紫光包裹,仙人盘膝而坐,双手半合相握,闭目不言。
封紫宸瞥了一眼,默许了李轻虹的救人行径,斜倚在树旁,望着蒸白又浑身散着热气的秀葽与方处机被相继救下,后又来了几位蒙纱女子,将两人分别架离现场。
李轻虹抬眼望了望被五花大绑的人,刚上前一步,一颗石子“钉”的一声弹在其脚下,而后又弹了出去。
李轻虹不敢动了,抬起眸来,“郎君行事如此狠绝,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倒会恶人先告状,”封紫宸冷笑一声,“月下宫授意凝霜驱尸时,有考虑常人之苦吗?”
一句话噎得李轻虹说不出话来。
“在下需要他做乡导。”
话外之意便是,不会伤及性命。
仙人是在会客堂顶上找到宁安的,此刻正值幻境崩溃之际,半片天空都快碎成大小不等的块状,未碎之处起了裂缝,碎裂处却是无尽的黑。
仙人刚飞上堂顶,便听见檐角的脊兽“啪”的碎了。
周围皆是这种,都碎得毫无征兆,毫无规律,浮在空中,互相拼接,都快分不清原本模样了。
此人面生,出现在空地上时,宁安便瞧见了。
此人倏地跃上堂顶,朝他走近。
宁安起身拱拳,“尊驾何人?为何在此?难不成也为幻境所困?”
“也?”仙人眯了眯眼,陷入一霎时的沉思。
仙人远远望过去,春和景媚,桃红李白,倒是一派好光景。
“世间种种,皆不可过于执着。”
仙人一句便点破,宁安低头笑了声,“尊驾真同昆仑山的仙人般,仙风道骨,若足踏祥云,则如出一辙。”
“若他日封公子堕入魔道,自然也是有公子一份功劳。”
宁安忽的浑身一颤,“封紫宸怎么了?”
仙人轻笑一声,“你不知道吧!他方才将一男一女给蒸了。”
“什么?蒸?蒸了?”
“若是你没了,外头的三人都活不了了,”仙人轻笑,“封公子疯疯癫癫,真不知何时是个头。”
“堕入魔道,还不是早晚之事?各家也该集结起来,早些扼杀……”
“尊驾,能否带我出去?”
仙人扭过头来,“封公子终是你的劫,即便如此,还依然要跟随吗?”
宁安有些讷讷,“有人与尊驾说了同样的话。”
“这才是公子迷茫之因。”
“那公子现在可想清了?”
“若还是逡巡不前,左顾右盼,恕在下无法遂愿。”
“既然终有一人要死,必得是我,他不能死。”
仙人讶异,“哦?”
“吾只盼,渠能长命百岁,多待一待这繁花似锦的人间。”
天地轰然倒塌。
宁安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即是仙人的脸,仙人缓缓睁开双眼,长吁了一口气。
仙人一边起身,一边朝右后方来了句“好了。”
宁安勉强支起上半身,顺着左后看去,封紫宸递来一个目光,不愠不火,神色淡然。
在封紫宸与仙人擦身而过时,宁安分明听到仙人说了一句话。
“疯疯癫癫。”
封紫宸未停顿,也未驻足,直直走向宁安,将宁安打横抱起。
“封……”
封紫宸垂眸,脸上似凝了一层霜。
不远处的李轻虹躬身作揖,叫了声“师父”。
封紫宸连瞧都没瞧他们一眼,御剑离去。
封紫宸是直接飞到院中的,走了两步,便有水梦慌忙前来跪拜,“公子是否需要沐浴更衣?”
封紫宸直直略过她。
整座宅子各处都掌起灯来。
不时有人前来跪拜,皆被封紫宸无视,直至内室,却有一人拦在门口,沉声来了句,“公子执意如此?”
“让开!”
“陆晔今日拜别,望公子好自为之。”
陆晔侧过身来,径直让他二人进入。
宁安被扔到床榻上时,帘前的陆晔停驻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宁安凄厉的一声“啊”时,才摇头离去。
身心皆被撕开,同那日一样,宁安的四肢皆被红绸缠住,动弹不得。
封紫宸失了智般地长驱直入。
一行清泪顺着宁安的眼角滚了下来。
“疼……”
做到一半时,封紫宸不动了。
忽的觉着有什么滴了下来,冰凉而刺骨,宁安艰难起身,不禁一惊又一怔,疼痛与撕裂瞬间化为乌有。
封紫宸在哭。
豆大的泪珠就这么一颗颗地垂落。
宁安头一回见封紫宸落泪,竟一时六神无主起来。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