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成功地让华风夏的心快跳出了嗓子眼。
楚归镝善于自苦,善于有问题无止境地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他一个人在那栋空荡荡的房子里该有多难过。
华风夏眼眶沁了几滴眼泪,在年少的岁月里真切地为另一个人的悲伤而悲伤。
得益于她平日表现优良,轻伤重伤都不下火线,顶着重感冒直犯迷糊也要坚守课堂,在老师中的信誉极佳。
华风夏红着眼睛小声对晚自习值班老师嗫嚅说肚子痛想请假,老师秒放行。
来不及为老师的错爱愧疚,华风夏大出血打了次车火急火燎地赶到楚家,手抖着输临时密码,输错了两次。
过分空旷的别墅像大张着嘴等着吃人的怪物,沈白珠常年不在家,房子没有人气的滋养,黑洞洞透着腐朽的气息。
要不是池野明确说了楚归镝回了家,华风夏还要疑心这里根本没住人。
“圆圆你在吗?”
华风夏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回声在一楼大厅轻轻荡。
电话打过去是关机的。
她随手在漆黑一片中点了盏廊灯,上二楼直奔楚归镝的房间。
木质楼梯放在之前是古典优雅有格调,缺乏养护后发出了“吱呀吱呀”令人牙酸的声音,恐怖片氛围拉满。
华风夏的胆子很小,是知道他就在此处,才忍着不退却,不掉头就跑。
好在卧室没上锁,拧开门把手就开了,床上的人紧闭双眼,可能是睡着了,也可能困于心中的郁结无法入睡。
瓷白瓷白的一张脸,找不到血色,唇白如纸。
不过没有起皮,至少在按时涂润唇膏方面是很听话的。
五官完美无缺,正是网上所说的“建模脸”,此时像是童话里的性转睡美人。
而华风夏恰好是可以披荆斩棘前来,唤醒他的王子……公主吧。
华风夏在床边找了位置坐下,还有出气进气,稍稍可以安心。
“圆圆?我知道你没睡着。”
楚归镝睫毛一颤,在喉间发出类似幼猫呜咽的一声“唔”,拒绝睁开眼睛,不想面对这个世界。
“我来陪你了哦。”
“唔。”还是提不起说话的精神。
伸手一探,枕头两边是湿的。
楚归镝其实很爱哭。
小时候是被楚玠和沈白珠合伙捧在手心里、在队里横着走的宝贝,即便是一点磕磕碰碰和小不顺心,只消把嘴巴一扯,挤几滴眼泪,就能被搂着哄很久。
爱哭是生理性的,楚归镝如今的性格和幼时天差地别,唯独发达的泪腺不好改变。
耻于在人前流泪,只能想哭的时候赶紧避着人。
频率有点点高,住宿群居生活中尽量无声流泪。
回家倒让他哭了个痛快。
华风夏手动扒拉他的眼皮:
“一个人憋在心里内耗会憋坏的,难过就跟我说,我们一起复盘一起解决。还有啊,房屋要多开窗透气,空气不流通对身体不好。”
楚归镝没睡着,华风夏又直接上手,俨然他不睁眼就誓不罢休的样子,楚归镝投降,缓缓掀起脸皮,露出哭红的眼睛。
说话很小很低,像一滩易碎的月光:
“输了。3:4,还是没打过薛怀跃。”
睁眼之后,双眼皮滑稽地被哭肿成了欧式双眼皮,和整容失败的案例相差无几。
华风夏也知道不该笑,但没绷住,从牙关中溢出一声“哈”。
木头人一般没有生机的楚归镝因这声笑有了正常人的反应,羞恼交加瞪过去一眼:
“你笑话我!”
气鼓鼓的,又因当下身体的孱弱很没有威慑力,宛如幼猫挥爪龇牙,只起到了一个造型上的可爱作用。
华风夏仗着他无力反抗,伸手掐他的脸:
“没有啊,你听错了。”
睁眼说瞎话他也没办法。
企图用眼神给华风夏造成一点魔法伤害,在对视的几秒钟后,心跳一声大过一声,像犯病,还是楚归镝慌乱地移开了眼。
好没出息。
通过触感判断,楚归镝起了些低热,没到高烧的程度,可能是腹泻引起的。
华风夏起身开窗通风,制造对流,又把空调调到了合适的温度,点亮了房间内所有的灯。
得心应手,比楚归镝还像家里的主人。
“药吃了吗?”
“早上吃了。”
被被子裹得严实,楚归镝却还在华风夏的注视下产生了被一览无余的羞涩,把头埋到被子里当鸵鸟。
又被华风夏无情地揪着后脖颈提起来,严肃提醒要多呼吸新鲜空气。
早上吃了,那就是下午晚上的药没吃。
华风夏越来越能听懂楚归镝的言外之意,从被他丢到角落里的行李箱中翻捡出草莓味的蒙脱石散,用温水冲泡好拿给楚归镝饮下。
中间接了个池野的电话,华风夏轻声细语说已经在陪着他了,有她在会没关系。
蒙脱石散得边摇匀边快速饮下,否则会沉底结块,楚归镝坐起来一饮而尽,听到电话漏音漏出来的池野断断续续的关心,吸鼻子,擦不小心掉出来的眼泪。
其实没人怪他。全运会男单亚军的成绩已经是四川省近年来的最好成绩了,万博文乐得合不拢嘴,四川省的领导们也很满意,给楚归镝放了好几天的假。
输给的是薛怀跃,输了就输了吧——只有楚归镝不能用这个理由原谅自己。
“好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大家也都很关心你。”
华风夏张开胳膊,楚归镝正处于心灵极度脆弱的时期,脑袋一歪,倚靠在了目之所及的唯一支柱上。
脑袋和她肩膀的弧度很契合。
承载着别人的希冀与关心,会回避,会羞于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却能够在她的照拂下让糜烂的伤口出来见光。
“不是的,我看似距离胜利就差一点点,但是薛怀跃的统治力太强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我没有输在运气或者别的方面,输的唯一原因是我真的打不过他而已。”
楚归镝不给失败找借口,摇头切断退路,眼泪跟着被甩了出来。
这个时候最需要的还是陪伴,能张口说点话,已经比一个人死尸一般干躺着偷哭好很多了,华风夏诱导着他多说一点话。
“我比赛还没来得及看呢。我来看看,你要相信我当了这么久的体育博主,专业程度方面比不上你们教练,但多少还能看出点东西来,哈哈。”
楚归镝微僵,别扭地吐出两个字:“不许。”
不想让华风夏看到他被薛怀跃打败的样子。实在想看也行,私下偷偷看吧,别当着他的面公开处刑。
“好好好,我不看你的,我看别的运动员的精彩集锦和采访,总可以了吧?看看有没有好苗子在这次全运会打出来。”
楚归镝收了收眼泪,难掩自得:“我觉得,表现比较好的新人,还得是我。”
从客观的角度来说,他确实是薛怀跃之后当之无愧的第二人。
第二轮碰到了眼高于顶的季远辞,直接光速教他做人,一点都不看混双搭档戚雨扬的情面。在赛场上报平日受的腌臜气,大快人心,扬眉吐气。
“对呀,我就知道圆圆最棒了。”
华风夏揉他的头发。
保持这样的姿势,依偎着转移他的注意力,看别的运动员的采访。
有记者采访薛怀跃,让他发表男单感言,薛怀跃对着镜头大秀戒指:
“感谢凌舒小姐。我又拿到冠军了,凌舒小姐你在看吗?未来请多爱我一点可以吗?你要是能像热爱乒乓球一样爱我就好了。啊对,凌舒小姐是我太太,她近两年身体不好在休养,我们暂时不考虑合体进入公众视野,低调地过我们幸福的生活。也祝愿球迷们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祝福中国乒乓球事业,祝凌舒小姐一天比一天爱我。”
楚归镝脸色一沉,不屑地冷哼。他那么重要的人居然就被薛怀跃这么轻松地拐到手了,还不要脸地到处炫耀,不出意料地热搜霸榜。
最可气的是,他还没打过。
串起来了,全串起来,凌舒当时说的在和一个乒乓球运动员谈恋爱,能随便一句话就让薛怀跃录祝福视频。原来是这样啊。
见证了偶像和姐姐的幸福,华风夏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狂呼:
“啊啊啊磕死我了!这俩人也太般配了吧!我说凌舒姐姐消失的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呢,原来是在上演‘霸道全满贯爱上我’,好甜好甜好甜啊!”
完全忽视了楚归镝的感受。
楚归镝眼睛一闭,拿她没办法:“换个视频吧。看到薛怀跃这么洋洋得意,我更想死了。”
华风夏原本想和他交流一下磕CP的心得,见他死灰般的脸色,很贴心地暂时不在他的伤口上蹦迪,点了谢观应的采访。
谢观应的精神状态比楚归镝还要差上一百倍。
眼袋垂到人中。
在镜头前就剩一口气撑着。
气若游丝,直接拿去烧了工作人员也不会觉得弄错。
保持着中国乒乓球国家队队长的体面,说了些祝福的话:“楚归镝运动员很有实力,他是靠实力打败的我,未来是他们年轻人的,中国乒乓球事业交给他们我很放心。”
谢观应,此次男单的第三名,半决赛惜败于楚归镝手下。
全运会是谢观应退役前的最后一战了,老将不甘黯然退场,要将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战打出水平打出风度,画一个完美的句号。谢观应本人想的是决赛和薛怀跃会师,各大媒体也为“谢薛”世纪大战不断预热。
谁知半路杀出了个楚归镝,戎马一生的老将败于初现锋芒的小将之手,谢观应也很想死。
两眼一闭死了算了。好烦啊,还得接受采访。
华风夏激动地叫了出来:“圆圆!你打败了谢观应!是谢观应啊!谢观应是被你打下去的!”
在薛怀跃的时代之前,是谢观应和狗哥一起统治乒坛。
“又没拿到第一。”很难说这是自谦还是自大,楚归镝的目标唯有越过那座最高的山。
但是,自己的失败固然值得痛苦,别人的失败更能让人开心。
看到采访中谢观应生无可恋的一张脸,楚归镝很可耻地踩着他的痛苦好受了一点点。
哼哼唧唧的,被华风夏调动情绪说了一会子话,楚归镝好受多了,恢复正常状态的傲娇。
有了正常的情绪感知,知道饿了,肚子咕咕叫时一脸无辜地跟华风夏讲:
“我饿了。”
“我给你点外卖。”
“外卖不健康。”拐弯抹角地就想吃华风夏做的东西,楚归镝提醒:“家里的小米应该没有坏,可以给我煮点小米粥吗?淘米后放到电饭锅里就好了,夏夏,我觉得多照顾一点病号对你来说不是很为难。”
被楚归镝三言两语架到了这个高度,华风夏哪里说得出拒绝。
太想把楚归镝照顾好了,越忙越容易出意外,把半袋小米从冰箱中拿出来时,华风夏没留意保鲜袋有破口,黄澄澄的小米瞬间哗啦啦流了一地。
“啊啊啊啊——”
那半袋小米看着体积不大,还真能淌得到处都是啊,颗粒小,攥都攥不起来,华风夏欲哭无泪。场面都乱成一锅粥了,能让楚归镝直接就这么喝了么?
鬼哭狼嚎的声音迫使楚归镝撑着身体下来查看情况。
他扶着木质楼梯的把手,很好笑地勾了唇,在昏黄廊灯照耀下,有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意境。
一级一级楼梯慢慢踱下来,楚归镝好笑且无奈地把华风夏从半蹲状提起:
“好啦,我来收拾。”
家务小能手三下五除二将小米收拾起来,地板不脏,上层的还能继续食用,不能浪费粮食。卡在地板缝隙的就算了,直接拿强力吸尘器吸走。
楚归镝把小米淘好放进电饭锅里时,蔫了吧唧的华风夏又跳出来了:
“我答应了要给你煮小米粥吃,就一定会的!”
楚归镝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家德国进口的炊具,她上次就不会用,总不会趁他不在家的时间恶补的相关知识,他倒要看看,她还要找什么借口。
果然,华风夏看不懂。
但不妨碍她为了面子装大尾巴狼。
总不能答应了的事,最后要麻烦楚归镝全自动自己做病号餐吧。
哪里亮了点哪里,华风夏随便按了一个键,正色道:
“好了,你就等着吃吧。”
说完很心虚地离开厨房这个案发现场,在餐桌边等电饭煲自动跳,一点时间不带浪费的,还知道拿单词书出来装腔作势地背。
那是煮饭键啊。照她这样,小米粥会被煮成小米饭的。
米饭有点干巴,他暂时咽不下去。
不过华风夏满满的心意一览无余,陪她这么折腾了一阵子,楚归镝有了微笑的心情。没有拆穿她,很自觉地把电锅调整到正确的键位,嘴上还道谢:
“夏夏真厉害,谢谢夏夏。”
华风夏最近自信心膨胀得厉害,得寸进尺道:
“你们队里不是按资排辈吗?我比你大,按照你们那儿的规矩,你应该说‘谢谢夏姐’。”
实则大了两个月都不到,一个是11月初的天蝎,一个是12月初的摩羯。
星座理论在学生中一直很流行,最近大家更是乐于讨论水象、火象、土象、风象这样的分类。摩羯座对应的是土象星座,方盈还煞有介事地提醒闺蜜说:
“夏夏,你要小心了,网络上都说,没有吃过shi的人可以和土象谈恋爱,跟土象谈恋爱的体验感宛如吃shi。”
可眼前的楚归镝抬了眼睫,真逆来顺受地小声说了句“谢谢夏姐”,华风夏飘了,决定摒弃关于星座的新时代封建迷信。
池野要是在,定会严肃地告诫华风夏,此男是典型的土象男,装乖一流,心机深不可测,才不是温顺年下弟弟的类型。
楚归镝在全运会上带着“报仇”的架势把季远辞打到哭,还能无辜地扣手表演事不关己呢。
小米粥米香味浓郁,空了许久的胃正需要最简单朴实的食物抚慰,楚归镝斯斯文文一勺一勺下肚,四肢被暖意充斥,不再手脚冰凉像木偶。
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时间,楚归镝占了先机抢先开口:
“不早了,你要回家了吗?”
“啊那不然呢,我总不能住你家吧,我得回家洗漱睡觉了,明天还要写作业学习呢。”时候确实不早了,虽然第二天是周六日,在男同学家留得太晚也不方便。
楚归镝原本想使出求照料的病弱美男招数,再拖着华风夏陪他一会儿,哪知华风夏很有原则,为了高效学习已养出了严格规律的作息时间,不吃这一套。
想说池野就是经常在他家留宿这样的话,又因华风夏是女孩,说出来像耍流氓,不方便启齿。
楚归镝垂头嘟囔:“都好久没见了。”
“没事啊,你好好养病,享受你难得的假期,我明天带着作业过来,边写边陪你。不用送啦,拜拜。”
华风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从他家到自己家的这条路,已然烂熟于心,闭着眼睛都不会走丢。
正换鞋呢,又听到背后的人幽幽叹气:
“对啊,这么久没见,却一点儿看不出来有想念我……”
楚圆圆的脸配合深闺怨妇的台词,这让华风夏很难办啊。
她并非无动于衷。
楚归镝给她呈现出来的总是一个高大健康的运动少年形象,这是头一次他因为身体不适而全盘展露脆弱,怀着对华风夏百分百的信任摊开伤口,既让华风夏在心理上有被信任依赖的满足感……
视觉上,病弱美男,别有风味,薄唇无辜,想让人把他捧起来,不落于地上摔碎。
华风夏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不要趁人之危,轻薄于他。
再听闻他这声飘渺的叹息,理智摇摇欲坠,大气不敢喘,鞋也不好好穿了,踩着就跑:
“明天见!晚安!”
特意放大嗓门掩饰紊乱的心跳。
这一晚上,华风夏按时躺下,睡得并不踏实。
因为有人入梦,乱她道心。
一双薄唇,呵气如兰,看着就很好亲。
使得华风夏在理智与欲/望中遭受了一整夜的折磨。
能有一起读大学的约定就已经很好了……不要那么着急,不要想着太快就能够到月亮……
她好像从认识楚归镝开始就是一个胆怯地爬着天梯追逐月亮的人。
在这个过程中,她也长大,变厉害,耀眼,所以更希望,他也能主动将光亮照过来。独木不成林,船有两支桨,如果在未来,他也有着想要一起走下去的愿望……请他也走过来吧。
翌日,华风夏顶着两个黑眼圈,还是很守时地带着作业本上门,爱学习的程度令楚归镝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