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瀚缘感觉自己摇摇晃晃像是飘在云间，耳边似乎还有海鸟的叫声，他被吵得睡意全无。
他的眼皮抖了抖，眼睛睁开一条缝，巨大的光亮刺得他眯了眯眼。
等完全适应了这股刺眼的光亮，他慢慢瞪大了眼睛。
是蓝天，他看到了蓝天。清明澄澈不带一丝杂云的巨大蓝色幕布铺在天上，偶尔飞过几只海鸟，盘旋几圈没找到食物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大海的声音很近，仿佛就在耳边。
他撑起身子，手上的触感像是木板，环视一周，原来自己在一艘小木船上。
他低头看了看甲板，却发现自己的腿变得好短好短，再看看自己的两只手，好小好小。
怎么回事？
吴瀚缘连忙爬去船的边缘，看到了海中自己的倒影。
小小的奶团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海中另一个自己，乌亮的眼睛还带着像是刚睡醒的水雾，肉嘟嘟的小脸微微皱着眉头，看起来委屈极了。
这是……小时候？
“小缘！别趴在船边上，小心掉下去了！”
身后传来一道焦急的男声，温润的声线带着难以忽略的熟悉感钻入吴瀚缘的耳中。耳膜振动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也好似漏了一拍。
“小缘啊，今天一过你就六岁了，马上就要上小学了。听话，啊。”
又一道女声传来，震得他的脑袋响起了嗡鸣声。
他感觉自己的手背上突然滴了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抬手往眼角一抹，水渍在指尖闪闪发光，原来是泪啊。
他像一个呆滞的发条木偶，脑袋极缓慢地一点一点转过去。他想亲眼确认，但又害怕只是自己的幻觉。眼皮在此刻努力地挣扎，他害怕地想闭起来，但又倔强地睁着。
当那两道熟悉的身影撞入吴瀚缘的视野中时，时间仿佛静止了。
“爸爸……妈妈……是你们吗？”颤抖的声音从吴瀚缘的喉间溢出，稚嫩的童声带着明显的哭腔。
“傻孩子，睡糊涂了？”男人无奈地笑笑，漆黑的瞳孔装满盛不下的温柔。
阳光打在满面笑容、温柔似水的两人的脸上，他们五官的轮廓在吴瀚缘眼前一点点清晰起来。
男人有着高挺的鼻梁和一双深邃乌亮的眼睛，女人有一头漆黑顺直的长发和饱满的嘴唇，而两人的优点组合起来就是吴瀚缘的模样。
吴瀚缘的下巴突然像下雨似的开始往下滴水，面无表情的他全然意识不到此刻他哭得多么可怜脆弱，令人忍不住想将他紧紧抱入怀中细细安慰，但又小心翼翼怕他碎掉。
吴瀚缘小小的身子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肉乎乎的小手一点一点向前伸出想抓住那熟悉的人的衣角。
“轰！”
船体猛地抖动了一下，可怜的小娃娃被震得跌坐在甲板上，紧接着他的裤子便被海水浸湿。
“啊！甲板破了！”女人尖叫了出来。
小小的木船不知何时破了个洞，海水大股大股地涌进来。三人着急忙慌地拿衣服堵洞，然而小船却像被捏住了两端，整个船体从中间裂开。
“咔嚓”一声，一切归于宁静。
海面除了一点漂浮的木板，看不出任何痕迹。没有风，无纹的海面倒映着湛蓝的天幕。
与海面的风平浪静相比，海下的人却在垂死挣扎。
海水将氧气隔开，吴瀚缘屏住呼吸。看着渐渐没有知觉下沉的夫妇二人，他的泪与海混在一起，拼了命地向黑暗更深处潜去。
四周寂静无声，可他的耳朵却是被内心的尖叫折磨得失去知觉。
不要！
我来救你们！
别离开我！
爸爸！
妈妈！
女人的身子渐渐被黑暗吞噬，吴瀚缘脑中的弦终于绷断了，内心的一角开始坍塌。他想张开嘴喊出声，却被海水硬生生逼得闭上。
吴瀚缘发了疯地想去够下沉得快要消失的母亲，然而女人却是睁开了眼，冷漠的视线投向吴瀚缘，像是无视了海水，张了张嘴，径直游向黑暗的海底。
吴瀚缘的瞳孔骤然缩小，眼前的黑暗越变越大，他听到了那冷酷的话。
“别跟着我。”
头痛得像是要炸开，男人的身体倏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此刻的父亲已完全失去了温柔的样子，手里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刀在海中闪闪发亮。
对方的眼睛不正常地发红，狰狞的表情像是要把吴瀚缘吃掉。吴瀚缘呆愣愣地看着男人把刀架在脖子上毫不犹豫地自我了断。
血液从男人的动脉处喷射出来，像是没有穷尽，整片海水都被染成了红色。男人的手紧紧地抓住吴瀚缘的肩膀，将满是血液的上身往吴瀚缘身上凑。
“跟爸爸一起死，好不好？我们父子俩在另一个世界里好好生活，好不好小缘？”
吴瀚缘的身子彻底不动了，瞳孔也开始涣散。男人那把明晃晃的刀终于是架在了吴瀚缘的脖子上，男人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小缘，跟爸爸一起死吧，好不好？”
吴瀚缘没有一点反应，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眼看着刀离开吴瀚缘的脖颈即将狠狠刺入大动脉，一股巨大的海漩涡将刀给顺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焦急的呐喊。
“快跑啊！别愣着了！”
吴瀚缘猛的回过神，整个人还在惊厥的余韵中。男人已经被漩涡卷走，血红的海洋深处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向他靠近。那人经过的海水都被净化成原本的蔚蓝色，他缓缓向吴瀚缘靠近。
“走，我带你离开。”温热的触感落在吴瀚缘的手上，那人带着小娃娃游出了那片血红的深渊。
吴瀚缘眼睛愣愣地看着抓着自己的手的少年的背影，白色在对方的身上让人联想到天使。在恶魔即将堕落深渊之际，是天使勇敢地闯进来，带着满身的光辉，净化了血红的地狱。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吴瀚缘紧紧攥着天使的手，在蔚蓝的海面向着救世主哀求。
天使慢慢转过头，弯弯的眼睛将好看的脸带上温柔的滤镜，他抿着嘴笑，一点点抽出被吴瀚缘攥着的手，向着遥远的方向离去。
“不！别走！”吴瀚缘撕心裂肺地哭喊，拼了命地向天使离开的方向游去。
“别走！”哗哗的水声隐没在他耳边，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终于是崩溃大哭起来。
“呜呜……别走……啊……”
“别走……求你……别走……”
天使渐渐隐没在厚厚的海雾中，吴瀚缘彻底看不到那道白色的身影了，他绝望地沉入海中，黑暗再一次裹挟他的身体，窒息感急速膨胀，肺里的氧气一点一点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