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呼吸一怔,窗外暴雨更近了一瞬,毫无商量地落下来。
手机屏长久的莹白看的让人眼睛一涩,顶端却在嗡的一声震动后跳出了新的天气预报。
云城从明日起将恢复晴朗,未来预见的十五天里都是一连串的太阳。
宋晚晚视线游走了一瞬,再落回对话框的时候,备注那块依旧只是一个孤零零的Z。
没有正在输入中,也没有近一步的话语,万千种可能里,他只留下了一个问号。
不是拒绝不是答应,食堂里听见的那番话却忽然又钻进脑海,她眼角骤然有些涩。
好像在这一刻,在云城终于要从漫长雨季里抽离开的这一瞬间。
宋晚晚终于明白,是因为喜欢,才会这样。
无法否认,也无法洗成单纯的愧疚,感到委屈,也感到无能为力。
她视线久久没有移开,同样的,久久没有回复。
-
一夜无梦,算不上没有睡好,只是第二天她准时准点睁开眼,难得又萌生出一股胆怯。
对于上学的胆怯,对于即将见到某些人的……纠结。
五点半快要亮堂的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天花板上已经能隐隐看出灯的形状。
宋晚晚沉默了有一会,最终坐起身来,手环随着体位改变自动亮了,冒出一句鲜亮的——早上好。
她没点开看。
直到坐车,下车,朝里走,差一小段路就能到教学楼的半途。
屏幕亮起又暗下,辗转反侧,又随着她的视线,堂皇地亮起。
清晨,阳光,风吹到面前停留三秒,摔到地面轰的一下扬起层层叠叠的落叶。
宋晚晚视线怔了一瞬。
她觉得都怪自己早上起来发呆了几秒,不然也不至于能碰上,现下紧紧捏着垂下来的书包带子,试图快速从边缘溜过去。
然而。
这或许连三秒都没有,就在她行至平齐的时候,一个巨大的扫把直接抵在了脚旁,她步伐强行被阻拦,又被突然冒出来的存在惊得险些一踉跄。
还没有来得及抬头,身侧骤然就掠起一阵风。
宋晚晚下意识侧着身子躲了躲,她能感受到所有发丝缠着在脸上揪成一团,再散开,清凉的风从上到下灌进来,叶子四处飘散。
就好像。
全世界,全宇宙,绕开她。
目所能及的只有干净至极的柏油路,把她视线缓缓朝上牵。
纯黑板鞋,同款手环,最后是那张脸。
漆黑的眼里波澜不惊,视线从高处落下来,就这么平淡无奇地看着她。
她脑海里只闪过早上听旁人闲聊的话语,说雨季要彻底离开了。
现在就是见面的时间吗?
宋晚晚下意识想后退,却被挤在过于狭窄的走道里,她只好向后一步踏上了草皮的边界石,正斟酌要不要开口,没想到他先说话了。
“同学。”
她一愣。
刘泽然转而把扫把撑在地面上,他手肘撑着,像对陌生人那样,“你挡着我扫地了。”
她呼吸一怔,仓促低下头道,“对不起。”
明明抵在脚腕上的扫把已经收回了,那一小块肌肤却还残存着刺痛感。
宋晚晚转身就走,阳光穿透玻璃折射着,脸颊缓缓漫上一股燥热,头脑一片混乱。
原来问号代表的是这个含义吗?
已经降为同学的关系,不需要平白无故见面,更不需要用这样的牵扯理由来联络。
算算日期,这居然才是他转学回来的第十五天。
开学也不过才两个礼拜多。
周考的成绩又出来了,先是单科,再是排名。
下午上课的时候,班主任把成绩单贴在了黑板旁,但她还没来得及去看,如今正对着自己的物理成绩发呆。
八十一。
宋晚晚看着卷子心想自己运气真不错,最后一道选择题居然蒙对了,机缘巧合的三分把自己送上了八十分。
“诶,你最后一道选择选对了。”她还没反应过来,林佳瑶已经扯过试卷看,扬扬眉,不可置信的模样,“这么厉害?”
“没有没有没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试卷拿回来,轻轻补了句,“我瞎猜的。以前别人说最后一题实在不会的话,BCD里蒙一个对的概率高。”
“那你,选了个A?”林佳瑶嘴角僵在原地。
“我这不是,反其道而行之嘛。”宋晚晚把试卷翻了个面,尴尬笑笑,“谁知道居然还真蒙对了。”
中考也是这样。
她想着离开也好,答错也没关系。
可偏偏差在这三分。
刘泽然信誓旦旦扯着歪理编出来的BCD里,她刻意避开选了A。
两人盯着答题卡都订正不出来,只好转过身借来了林晓的。
看着对方鲜红瞩目的九十分,林佳瑶惊叹了半天,转而突然想起什么般问,“那这次的年级第一是谁啊?我记得不是考了九十六?”
“是陈兆。”
又听见了这个名字。
窗外扯着夏天最后的尾巴,黄昏垂下一条薄纱。
闷热的风和室内缠绵冷气打成一团,温温柔柔裹住全身,她撑着下巴,终究还是开始发呆。
她想,要是自己物理也能考九十六分就好了。
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解决掉人生中的很多烦恼?
比如高考,比如每每拿到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的答题卡。
比如,陈兆。
对于他,因为想要让那句发错的消息假装没发生,所以像个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起来。
下课铃打响了,身后不想听的闲聊终于画上句号,宋晚晚松了口气,起身去前面看排名。
考的挺好的,只是语文略差了一点。
身后似乎又有谁围过来,层层叠叠的目光堆砌在身上,像X线扫描般。
宋晚晚低着头刚想后退,却突然响起一声清浅的气音,这样的话仿佛在一瞬间就变成三百六十度环绕,沿着左侧大脑转过一圈来到身侧,无比清晰。
“当心。”
她下意识侧头看去。
身后人潮涌涌,上下摇曳的潮水像被阻隔在第一排这样的礁石后,彼此之间萦绕的只有一来一回的呼吸。
这张成绩单前只站了他们两个人,陈兆在看着她。
清透的琥珀色,跟所有人一样、又都不一样的目光。
她知道不是陈兆的错,可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心里喘不过气来,低下头走得匆匆。
因为想要忘记这一眼,所以平白无故做了很多事。
发誓每天要积累的好词好句又多增加了一些分量,非必要不再看向他的方向,还有,在已经不算合适的季节,去买一根巧乐滋吃。
天气好,微风不足以缓解那些残存的热,大家都还穿着短袖,小卖部里更是人挤人。
宋晚晚拿起那根巧乐兹的时候,肩膀被人一撞,她忍不住叹了声气。
“你怎么啦?天气太热中暑了?这也不应该啊。”
“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下雨天。”
宋晚晚垂着的眼抬起来,拿过谢柠手里的笑着说,“我请你吃。”
谢柠连忙蹭了上来,“诶诶诶,怎么又是你请,下次必须我请!”
“都是朋友嘛,看见你开心的话,我也会开心。”宋晚晚挽着她向前走,还没到收银台,迎面先走来一个熟悉的人。
她的斜后座张俞涛站在一群男生里,对着小卖部里面道,“陈兆!等等我们啊!”
身后像是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变成雨季里初落的雨淋在身上。
她下意识回了头。
那人靠在墙侧,手里拎着同样的巧乐兹,面无表情,沉寂的像一块冰,不知道站在原地看了多久。
这样的对视大概有两秒。
在第三秒,刘泽然缓缓收回视线,事不关己般朝里走了。
“怎么啦?”
“没什么。”
宋晚晚转过头,低声道,“只是好像看见了一个不太熟悉的……同学。”
这个学校还是太小了,总是能遇见这几个人。
她觉得自己真奇怪,有时候希望全世界都在掌心,有时候又恨不得一个教室里的关系也能变成天涯海角。
而最后,她也只是在这一天没有回头地离开,并不知道她走后,屋内又发生了什么。
比如刘泽然买掉了冰柜里所有的巧乐兹,连同陈兆刚刚拿起的那根,比如隔壁班的同学吃完晚饭后突然每个人都收到了一根雪糕,说是什么刘泽然偷偷在教室里吃东西的惩罚,大家都说简直是闻所未闻,少爷的心情果然无法琢磨。
比如陈兆站在原地,他没有留住手心里拿起来的东西,也很难再拿起第二个。
“真是的,家里有钱就这样嚣张?”
张俞涛颇有些为他打抱不平,“什么人啊。”
姜泽了解的很,“人家是只对陈兆这么嚣张跋扈。”
说罢,他扔了根小布丁给陈兆,“你就吃这个吧。”
蓝白包装,最便宜最普通。
陈兆看着,抬起眼笑道,“好。”
“以前不也是,初中那会你想买小布丁,结果被刘泽然挤成了个巧乐兹。”
“是啊。”
他笑着道,“还是同样的那一根蓝莓味。”
一切兜兜转转像一个圈。
他拎着那根小布丁走出小卖部,面色如常,却径直扔进了台阶旁的垃圾桶里。
脑海里还是宋晚晚远离的背影,回过头来不知道在看谁的一眼,还有那句发来的话。
晚上到家,陈兆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远远就看见了手机屏幕是亮着的,许多图标整整齐齐排列在各自的弹窗里。
他视线怔了一瞬,脚步匆匆走了上去,毛巾没擦完的水珠正顺着下颚滚落。
硕大一滴,就这样啪嗒一声落在了图标上。
模糊,放大。
只是天气预报而已,说往后都是大晴天。
他知道的,每年开学都会下一阵子雨,这样的时间或长或短,或快或慢,没个准头。
第二天,陈兆出门前又翻阅了一遍,他难得还打开了电视里的新闻,听着主持人对于气温的讲解吃完了一顿早饭。
大课间自然也晴光万里。
他跑完步,又和同学一起把饮水机的水搬上五楼,拧开瓶盖时却没当心洒了些出来。
清透的水珠湿润腕侧,顺着隐埋在肌肤下的骨节形状缓慢滴落。
光线恰好顺着云层露出的空洞泼洒这片角落,泛着粼粼的润。
陈兆下意识朝楼外那片植被看了去,他想,总不会再有意料之外的雨了吧?
总能让我……总能让我。
视线边缘,隐隐有人在走出。
低马尾,抱着书,看不清封面。
她回头了。
从上到下,这应当隔着很远的距离。
宋晚晚左右望了望,却找不到个视线的来源,走廊里只有一连串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