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虞脚步虚浮往电梯口走的时候才发现，霍明德竟然要和自己一起接机。

明明自己只是坐上车要充电，为什么就演变成他送自己到机场，还在到达口等她？

钟虞觉得太阳穴直跳，她拽着身上的呢绒大衣系上腰带，难以言喻的温暖涌了上来，手上的触感有些陌生，淡淡的酒精消毒的味道。

按下按钮，电梯上升的那刻，她透过透明玻璃看到天边那浓重的夜色弥漫，散落着点点机场的指明灯。

电梯门打开，霍明德站在不远处，向她微笑着招手。

他在等她。

这个奇妙的、甚至于陌生的认知宛如热浪一般席卷了她，她颇有些同手同脚走到他身边，之后点头示意。

“大衣很好看，看来我的sale推荐的不错。”霍明德挑唇。

“谢谢，我其实有很多衣服，我不太注意穿什么。”

“可我觉得，如果穿得很舒服，一天都会很开心。”

“霍明德，你，你为什么…… ”

凌晨的机场人很少，但此时的国际出口很热闹，甚至人群中有人捧着鲜花等待归家的旅人，还有人来回踱步，视线盯在行李转盘上。

他们两个人站在国际出口，钟虞身材瘦削，只能到霍明德的肩膀，她仰头看着他，好像是第一次，她的身边有一个人。

大屏幕上来回滚动着航班的落地信息。

“钟虞……”沙哑的带着疲惫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钟虞骤然回神，她看到了拖着巨大行李箱的父亲，钟禾风。

她的眼神几不可查地闪躲，“爸……”

两个人站着，也不说话，很是生疏。

钟虞微咳一声，“爸爸，给您介绍，这是我的朋友，他送我来接您的。”

霍明德介绍自己，“钟伯父您好，我是霍明德，钟鼓市局刑侦支队民警，钟虞的，朋友。”

“小伙子长得真帅啊，钟鼓市还有这么帅的小伙子。”钟禾风上下打量着他，视线又流连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之前伟毅说过，他们单位新来的小伙子除了长得帅没有什么别的优点，那个人是你吧？”

霍明德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精准挑到了话语里帅的字眼，大方承认，“是我。”

“小伙子不错，好好干，伟毅一直说你能接他的班。”

霍明德声调低了下去，“您过奖。”

钟虞一直和钟禾风不近不远地站着，两个人好像不熟，不过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实属正常。

钟禾风自然要回绿庭二期的别墅，钟虞跟着下车，霍明德随口来了句，“你的东西我给你搬回来吗？”

钟禾风眼眉一挑，布满褶皱的脸上几不可闻多了一丝探究，“什么意思，她的东西怎么会在你那里？”

“伯父，她在我隔壁租了一间房间，离学校近一些，方便上学。”

“在你隔壁？”钟禾风问道。

霍明德看了钟虞一眼，见到她没什么表情，继续说道：“是啊，之前您一直在D国，她租了一个房子。”

“行，小姑娘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今天这么晚谢谢你了小伙子。”

钟虞看着霍明德的迈巴赫离开车道，在她身后是已经堆满白雪的院落，房子孤零零矗立，钟禾风输了密码，脸上客套的笑容消失，带着满满的疲惫，回过头，“进来吧小虞，我们谈谈。”

钟禾风进门，开灯，他身上的棉衣还没有脱，就蹲下来从行李箱里面拿出一个盒子，盒子外面被白色塑料袋密封，“这里面是实验室最新研发的没有上市的药，治疗精神类疾病，但是会对神经产生影响，代替神经分泌内啡肽，一旦代替，不可逆转，也就是说，会有一辈子的依赖，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钟虞站在那里没有动。

钟禾风把药物递给她，“我没有办法替你做决定，但也没有办法看到你继续痛苦，所以，我把选择权交到你的手上，你可以选择吃它，也可以选择放弃，但我，我只有一个女儿，你体谅体谅我，我不能再次承受失去女儿的痛苦了。”

钟虞接过沉甸甸的盒子，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面前的钟教授明显比上次见的时候瘦了，她掐着自己掌心，“我知道了，谢谢爸。”

别墅硕大的落地窗亮灯，好在每月都有保洁打扫，屋内不是那么灰尘遍布，温和的黄色灯光晕染了整栋建筑。

钟虞浸在熟悉的浴缸里，任凭水漫过额头发梢，她闭上眼睛，在即将窒息的前一秒出水，大口呼吸。

发丝贴在头上，眼睫盈落水珠。

她摸了自己的鼻梁骨，顺着纤细的脖颈，停留在胸膛的突起，感受着里面传来的规律跳动，却如同隔着一团棉花，她试图找到里面温热的证据。

光脚踩在大理石瓷砖上，踩着微凉的水珠，走到镜子前面，擦掉上面的水蒸气，捕捉一缕失散的人气。

未着一衣，她从自己的手指关节开始确认，每个骨骼的缝隙，以及接触的受力，但这都是本身，她需要重量，可以切切实实的重量，她拿起洗发水，拿起香皂盒，却觉得指尖陷入一团淤泥，于是她开始洗手，越来越快，直到搓得发红。

——那我可以成为你的重量吗？

——毕竟，有困难找警察，你可以找我，警。号021395为您服务。

钟虞猛地抓起手机，她拨打着上面的号码，传来忙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钟虞，你终于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她抬起头，在镜子里看到了霍明德，钟虞猛地转身，赤｜、、裸｜相对，她高声质问，“霍明德，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放心你，好在钟教授开门让我过来陪陪你，你挡一下吧。”霍明德转头侧身，一手递给她浴巾。

钟虞接过，她将浴巾扔在地上，一步步逼近，仰视他的脸，“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知道吗？钟虞，你不是过目不忘吗？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啊？”

“我没有。”钟虞围上浴巾，跟着他走到卧室里面。

卧室里温馨的小床夜灯亮着，书桌上放着她的书包。

霍明德忽然转身，噗嗤一声笑了，大拇指按压她的嘴唇，“钟虞，你跟我说完，我想了想，你知道你这是精神疾病吗？有病你怎么还能参与案件调查去现场呢？”

霍明德径直坐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审视着她，“你还要参加高考？还要考警校，你凭什么觉得你能通过？你凭什么觉得你自己是正常人？”

钟虞深吸气，她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白色塑料袋密封的盒子，显然，霍明德也看到了。

霍明德有些阴鸷盯着她，是从来没有过的嘲讽，“钟虞，吃了它吧，只有吃了它你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体检你也可以通过的不是吗？你不想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吗？你不想遗忘吗？有便捷的途径你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呢？”

钟虞脚步后退，她看到霍明德站起身，高大的身形笼罩住她，一团硕大的阴影铺面而来，嗤笑，“你还真是有趣啊，我只是稍稍关心你一下，你就把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那我要是表现地很在乎你，你是不是要把自己送给我？你觉得我会要吗？”

霍明德撕开盒子的白色塑料袋，里面是一盒一盒的药片，他手指抠出来一片，碾到她的掌心，“快点吃吧，如果你还想像正常人一样看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