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伟毅去了医院住院,说是钟虞的功劳,霍明德知道的时候挑眉,站在落地窗前嚼苹果,口齿不清,“师父,我怎么说您都不行,人家钟虞一去就行了,她跟您说什么了?”
“支队规定,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呦呦,好好,钟虞真行啊,跟您女儿似的。”
“……可不是嘛。”
外面是独属于绿庭对面街景的白日繁华,高层、写字楼、直播平层,霍明德啃了口世界一号苹果,吃出甜味来。
跨年前一天,霍明德全家飞去舟港过年,候机在休息室吃面的时候忽然看到甜品柜里新摆上的抹茶蛋糕。
他过去拍个照片,磨了杯咖啡。
霍芯雅站在他旁边,不经意按着咖啡按键,斜睨他,“呦,拍给谁看呢?”
“姐,我只是觉得抹茶蛋糕好看,机场的甜品跟海绵差不多,你没看都没几个人拿嘛,多难吃啊。”
“啊?没看出来啊,你姐夫刚刚拿了三块回去,跟吃自助一样,面前的盘子都要堆成山了,”霍芯雅含笑,“我也没说抹茶蛋糕啊,你心虚什么?”
“谁心虚了,你管管姐夫吧,姐夫之前还是食品厂小王子,现在就变成拉马车的车夫了,之前还能拍拍短视频宣传一下自家企业,现在只能雇模特了。”
“公主出门不得有个车夫嘛,去给我拿瓶苏打水谢谢,我要喝气泡美式不加糖。”
霍明德:“……是不是家养的仆人用着安心。”
“这么大长腿,走到冷饮柜拿个苏打水怎么了?你的年假只有五天,你要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
霍明德:“……”
头等舱一半都是霍家人,空姐铺好床,“霍先生,可以了,您是我们航空公司跨年活动随机抽取的幸运用户,恭喜您可以获得五米长的玩偶一只,我给您邮寄还是您在出发机场取呢?”
江缘到立刻摘了眼罩坐起来,要笑不笑,“我把地址给你,我是他姐夫,他家里玩偶放不下了,是不是啊明德?”
霍明德捏了捏鼻梁骨,坐直,看向空姐,“对,没错,还有这是你们航空公司的存货吧,我几年前就有一只,现在又来一只?”
“抱歉先生,这个我不清楚呢。”
舟港瑰丽56层觥筹交错,霍芯雅提起礼服的裙摆倚靠露天平台,身后是一览无余的全港天际线,她看了聚光灯下众人拥簇的霍亢一眼,碰了碰霍明德的香槟,“明德,今晚有跨年烟花,爸爸这边走不开我陪着,你喝了酒,要不要让司机陪你出去转转?”
霍明德有些醉了,扯了领口,“也好,我出去吹吹风。”
跟钟虞视频的时候,她身后都是雪地,“你和师父说什么了,他怎么突然同意化疗了?”
“这是秘密。”钟虞摇头,“小区里的小孩在放烟花,很漂亮。”
霍明德脸色红润,含笑,“据说对着烟花许愿会很灵,你有没有许愿?”
“我?我只想我和身边的人每天平平安安活着。”
“那我祝你梦想成真,”霍明德调转镜头,按下车窗,外面是维港的夜景,微凉的风拂面,他让司机降低车速,“五、四、三、二、一。”
——嘭
硕大的、绚烂震撼的烟花在维港盛开,照亮了星光微闪的港口,游船驻足,经久不息,编织了流动的新年祝愿,它们盛放在海港之上,摇曳在每个蹲守跨年零点的人欢笑里。
“钟虞,新年快乐。”
手机里传来霍明德熟悉的声音,连带着高昂的嘈杂的人群欢呼声,海面上升起烟花,音乐不停,人群连成一片,热热闹闹的跨年景象。
“霍明德,谢谢你。”钟虞捻了捻碎裂屏幕的一角,“你也是。”
“刚才问了司机,说是游船十点半登船,十二点半下船,估计在船上会看得更清楚,但外面太冷了,要穿很多才行。”
镜头调转,霍明德的脸霸占屏幕,“钟虞,这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对吗,不只有分数、高考、犯罪现场,如果你愿意,可以亲眼登船来看维港的烟花。”
霍明德挥了挥手,挂断,洋溢的笑容变成昏暗的屏幕。
钟虞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回去,钟禾风撑着伞站在门口等她,“小虞,大晚上被吵醒了吧,想放烟花?”
车库门摇开,里面的烟花箱子连成一片,“要不要爸爸陪你放?”
钟虞摇摇头,降下车库门,“我困了,要睡觉,明天还要上网课。”
“好,新年快乐女儿。”
钟虞拉紧钟禾风的手,伞面倾斜,有微末的雪。
————
谢伟毅从来不知道人的小指竟然能这么脆弱。
被那个小流氓按着小指用力一掰的时候先是感觉不到疼痛,甚至察觉不到它要断了。
直到自己的小指弯曲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他才知道,刚刚,自己的手指被一个社会流氓掰断了。
这小流氓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天天在村民的门口尿尿,偷鸡摸狗什么事都干,没有人管,年纪轻轻就辍学了。
现在,更是在他出警的时候生生掰断了他的手指。
躺在医院的时候,谢伟毅望着天花板愣神,工伤的钱走审批也得半年,好在县局慰问了一千块,他连带着前几个月的工资给前妻转过去,告诉她给小孩买点玩具。
“这是哪里来的钱?”前妻问。
“工资啊,天天吃住单位,攒的钱。”谢伟毅没控制住,重重咳嗽。
“你在警队也确实没有花钱的地方,茵茵马上就要过生日了,你这个做爸爸的要是回来看她,她会很高兴的。”
“回不去。”谢伟毅苦涩说道。
“我就知道,这孩子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你能打点钱就不错了,挂了,我辅导孩子做作业。”
“等等……”
“做什么?”
“……茵茵她长高了吧?”
“稀奇,对,长高了许多,就连她班主任都知道茵茵的爸爸没有了,所以格外照顾她。”
“那……就好。”
“不是,你嗓子怎么了?分开这么久,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你带孩子好好过,以后,再说吧。”谢伟毅挂了电话,护士过来给他换药,消炎的药少不了,他皮肤黑,更显得白色的绷带白的刺目。
“这病房怎么一股烟味啊,病人,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吸烟,你现在在县医院治好手指,还得去大医院看看肺部,上回主任来看你,建议你做进一步检查。”护士打开了窗户,撩起窗帘,让外面的风进来。
“我没抽,我身子骨我知道,没有事。”
“没抽什么,矿泉水里的烟蒂可是热的。”护士扔了矿泉水瓶子。
谢伟毅没吭声。
他照旧回到了派出所,坐在接待室门口,村民进来报案,大多是丢了鸡鸭鹅狗,或者是谁家被偷了,他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手台,让年轻人去出警。
易家村派出所的每一寸他都熟悉,经过重新装修后,更便民,却物是人非。
那天,他照旧第一个到派出所,坐在接待室座椅上,清冷的、微寒的女声隔着接待室的玻璃响起,“谢队。”
他抬头,手心微汗,是钟虞。
“来了,小虞。”他尽力微笑,压住胸腔里呼之欲出的闷咳。
“谢队,没想到您到派出所了,我来看看您。”钟虞坐在沙发上,谢伟毅走两步便咳嗽起来,于是和她相距更远。
“您去医院看看吧,”钟虞咽了口唾沫,“茵茵还小,即便是分开了,孩子也需要另一方的爱护。”
“看什么啊?咳嗽啊?这都不是什么大病,你放心,我的身子骨硬朗呢。”他缠着纱布的手背在后面,另外一只胳膊摆手。
“霍警官都和我说了,他很担心您,但现在年底工作忙,他知道您一定会拒绝,所以让我过来,虽然我不知道您会不会听我的,但我们认识十年了,您总归考虑考虑吧。”
“小丫头,你到刑警支队特聘才两年不到,哪来的十年,”谢伟毅笑笑,忽然缓慢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紧紧盯着钟虞的脸看,流连在她左眼角的泪痣上,眼眸躲闪,“什么十年?”
“我见过的、遇到的,从来不会忘,当年,您拉钩说领养我,我在福利院等了很久,您却没来赴约,这次,您可以答应我吗?去医院好好治疗,更长更久地保存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谢伟毅瘫坐在沙发上,接待室的门关闭,钟虞叫了车出去,他身体耸动,猛然咳出一口血,用刺绣police的袖角擦了擦,看着上面洇红的暗纹。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县城里的雪好像格外地纯白,他走到门口,捏着烟,烟气上袅,呛了几口凉气。
给霍明德打电话的时候,这小子不知道又在吃什么东西,“师父,我怎么可能告诉钟虞呢?一定是她蕙质兰心,自己猜出来的,我怎么说您都不行,人家钟虞一去就行了,她跟您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