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镇,热闹的街道上,一张破旧的矮桌,旁边竹棍上挂着一个算命帆子,看起来与周围格格不入。
云说面带笑容,看着面前坐着的妇人。
这是他摆摊的第三日了,说来惭愧,直到今天,他才挣了五个铜板。倒也不是无人问津,就是少的可怜。
他才支起这个摊子时,引来了不少好奇的人,可都不是来找他算命的,而是对他评头论足一番便扬长而去了。
“这么年轻能看得准吗?”
“哪有这么好看的道士,一看就是个江湖骗子。”
“还是快走吧,看他穿得破烂,搞不好就是骗钱的。”……
诸如此类,云说简直哭笑不得,好在对这些评价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自认为没有自己师父那般的仙风道骨,也没有那般自成一派高深莫测的神秘感,所以对这些话也无甚在意。
此时此刻,他面前的妇人正满脸怀疑地打量他,话里带着十分的不相信,“你这能算得准吗?”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哪个道士像你一样对着人笑的?一看就是个不靠谱的。”这后半句说的就有点鄙夷不屑了。
云说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暗自叹气,原本是想让人感受到自己的善意,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话说他笑起来有那么不靠谱么?压下找个铜镜看一看的想法,他回道:“不准不要钱。”
“不准不要钱?”本着有便宜不捡白不捡的心理,妇人道:“那我问你,我是何方人氏?家里几口人?做什么营生?”虽然说是不准不要钱,可也得试探试探不是?
云说一一答了她的问题,妇人点头,“一个不错,不过这些事要知道起来也不难,不能证明什么。”
她说的没错,她问的这些问题太没含金量了,找个人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于是云说低声说了件无人知晓的密辛。
妇人登时睁大了眼睛,“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敢保证,这件事除了她们自家人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莫非这道士真的有点本事?
云说但笑不语,妇人对他的态度已是天差地别。
“小道长,先前是我有眼无珠,这些钱你收下,再给我算算。”她从袖子里摸出五枚铜钱,放在桌子上,推到云说面前。
“出手就是我三天挣的,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云说心道。
云说问道:“夫人要算什么?”
“就算我儿能否平安一生。”
云说微微一笑,“看起来是……不能的。”闻言,妇人神色淡了些,“罢了,这些没意思的话,我早就听腻了。”
云说又道:“若是及时止损,说不定是可以的。”
云说话中有话,妇人不太高兴,道:“什么及时止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儿命苦,我只求他一生能平平安安的。你这江湖术士,净瞎说。”
说完她就离开了。
云说收起五个铜板,今日就到这吧,想必也不会有人来了。
说起那密辛,也是一桩怪事,妇人怀孕时,不慎摔了跤,见了红。郎中诊断孩子没了。可到预期的临产期,妇人却是生了一个男婴。
这孩子在腹中安静乖巧,从未让他娘亲受罪,也不见显怀。大家都以为当初是误诊,也没当回事。可惜生下来便是性命垂危,好容易从鬼门关拉回来。又偏偏生来多灾多病。
这些年,家里人可没少为他奔波,尝试各种偏方。他们怕再生事端,这件事也就瞒了下来。这件事鲜少有人知道。
正要收摊走人,却被一把折扇拦住了去路。云说微微抬眼,眼前是一位公子带着他的小厮。
正想露出他标志性的笑容,想到什么,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干巴巴地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
云说不知道的是,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两人已经盯着他许久了。
这公子叫沐无归,身边的小厮叫石小生,七日前途径花溪镇,觉得此地人杰地灵,便留下来休整,谁知一待便是整整七日。
从云说三日前在此摆摊,两人就注意到他了。连着看了三日,石小生没忍住,道:“公子,要不咱们就去问问罢?即便算不出什么名堂,也可向他打听那人的消息不是?”
沐无归见他生意惨淡,也不抱希望,叹了口气,“死马当活马医吧。”
沐无归长腿一跨,坐了下来,用折扇轻轻敲击矮桌,云说的目光从折扇移到他脸上。
只一眼他就差点没绷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这人的命格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太衰了!活到现在,当真不易。而且这印堂发黑,是将死之兆。衰中极品。
云说看向他的眼神都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怜悯。
那公子也敏锐地察觉到云说的眼神变化,轻咳一声,示意小厮开口。
小厮见状连忙道:“我家公子想找道长算上一卦。”说着掏出一块银锭。
云说笑着问:“好说,小友要算什么?姻缘?财富?”
沐无归一脸嫌弃,那表情仿佛在说,俗,俗不可耐。他堂堂沐家公子,又生的丰神俊朗,岂会缺这些?
他一挥扇子,“本公子不算那些个俗物,就算算我能活到何时?”
云说又笑不出来了,毕竟对方这个世间罕见的倒霉命格,他说与不说?说了,他不开心;不说,他也不高兴。
沐无归似乎是看出他的犹豫,不甚在意道:“道长放心说罢,我又不怪罪于你。”
“嗯……”云说犹豫了一下,却是问道:“小友可将生辰八字给我?”兴许是他看走眼了,以沐无归的命格,能活到现在,必有高人相助。
说着他将纸笔递给沐无归,沐无归也不扭捏,提笔在黄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生辰八字。然后转交给了云说。
云说看过后,直道苦命人,沐无归还不急呢,石小生倒先急了。“究竟怎么样,你倒是快说呀。”
云说只是问沐无归:“小友确定想知道吗?”
沐无归面上焦急,频频点头,“但说无妨。”
云说才道:“你命中有大劫,若得贵人相助,或许能破此劫,否则……”
“否则什么?”两人齐齐问道。
云说看着二人焦急的神色,到底还是说了,“否则九月初八,丧命之时。”
话出,两人皆是一怔,什么话也说不出了。目光呆滞地望向一处,许久都缓不过神来。
石小生最先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宽慰他家公子,“公,公子,你别信他的,他就是个骗人钱财的江湖术士,这些话当不得真的,当不得真的……”他又重复了一遍,说不清是在劝自己信服这个理由,还是劝沐无归。
“嗐!”沐无归眼底爬上红血丝,尽量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打开折扇轻摇,“我早知自己命薄,只是不知自己仅剩一年不到活头了。”后半句他说的极轻,让人琢磨不透情绪。
石小生一个“噗通”跪了下去,掉起眼泪。
沐无归被他整的一愣,“本公子自己的命,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他佯装生气,“快起来,哭哭啼啼的没个男人样。”
“再说了,我这不还没死呢么?”云说在一旁看着这出主仆情深的大戏,感叹人间有真情。
下一瞬,一张脸在他面前放大。
上一秒还哭哭啼啼的石小生,这会抓着他的手,眼神灼热,“道长,我家公子的贵人在哪?可否指点明路?”
云说有些尴尬地将手抽回,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或许远在天边,或许近在眼前。谁知道呢?缘分一事,向来说不清楚。”
“我们不白问的,我们给钱,多少钱都行。”说着石小生又跪下了。云说一个头两个大,急忙去扶他,“快起来快起来。”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是他真的不知道啊。
“好了小生,不要为难道长,道长说的对,缘分的事说不清楚。”幸好沐无归及时救场。
“好吧。”石小生只好不情不愿地站回沐无归身边。接着沐无归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既然也是道士,那你知不知道云山老道在哪啊?”
“谁?云山老道?”云说一噎,“他死了。”
“死了?!”两人异口同声,齐刷刷地看向云说,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云说有些莫名,却还是点了点头,“死了,都化成灰了。”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沐无归嘴里不停嘀咕着,失了力气般瘫坐在凳子上。
云说见状多问了一句:“不知小友找他何事?”
沐无归哭丧着脸,双眼无神,动作僵硬,缓缓说道:“我娘告诉我,我七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无人可治。是一个老道士救了我,还嘱咐我娘,待我长成,可去寻他。可他并未留下住址,只说他叫云山老道。”
沐无归越说越难过,“我千里迢迢为他而来,没想到他却死了。”
听完,云说扶额,又是一个烂摊子。
不过,他师父几百年前就死了,尸骨无存。沐无归嘴里的云山老道……
莫非这是师父留给他的指引?师父还有一缕残魂留在世间?
想到这,他安慰性地拍了拍沐无归的肩膀,不轻不重地说道:“就是他没死,二位也是找不到他的。”两人不解,问:“为何?”
“你们走反了。”
“……”两人自觉深受打击,面面相觑,闭上了嘴。
沐无归忽然想到什么,又问:“你既然知道他死了,想必是认识他的?”
云说心道就等着你问呢。
“他是我师父。”
两人再次一副遭雷劈的表情,但是眼底却浮现出一抹希冀。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云说很诚实地道:“我不知,只能尽力一试。”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挺奇妙的,说来说去,有缘人竟是自己。他师父死了,没完成的事自然由他完成。
得到答案,两人硬拽着云说去酒馆,说要让他饱餐一顿。
虽然这个答案也不是万全的,可也总算是有点希望了。
三人才坐下没一会儿,隔壁桌几个人的窃窃私语便传到了他们耳朵里。
“昨儿杜家的姑娘嫁人,又不见啦!”
“这新娘子不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老杜家怎么还敢往上送?”
“有钱,请了老些打手护轿,结果一个都没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听完,三人脸上都有八卦之色。云说端了壶酒,走到那桌前,沐无归与石小生一见,急忙乐呵呵地跟上云说。
云说把酒放在桌子上,以示诚意。“两位大哥,方才我听你们说什么新娘子失踪,是怎么一回事?”
这两人也是好相处的,又见云说三人不像什么心怀不轨之人,于是拉开了话题。“你是外乡人吧?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这说来实在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