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错半撑着脑袋坐在窗边,听见开门声,他微微侧目,轻声道:“你回来了。”
云说应了一声,又问:“银错公子,你怎么来了?睡够了?”
银错道:“嗯,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么?”
云说道:“……没有。”
他曾问过李金秀昨日夜里她夫妻二人是否外出,李金秀却道:“先不说我家老头子都快病死了,我忙着照顾他和孩子,哪儿走得开。”
“你为什么笃定那天夜里身穿黑袍之人会是他们中的一个?”
“我……并非笃定,只是怀疑。”云说一梗,想开口解释,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细细想来,确实是他先入为主了。
银错道:“好,只是怀疑。”他话锋一转,“东边集市上有一家米店,青娘生前和店老板关系不错。”
“米店?”云说不解,这和米店有什么关系?
银错弯了弯唇,道:“她们是人,不吃不喝是会死的。”
云说一愣,倒是他忘了,人不吃不喝会死。
若那些新娘没死,那么她们的日常所需是从哪儿来的?购买如此多日常用物,不是小事,必定需要一个相熟且绝对保密之人,而生前与青娘交好的米店老板,便是最佳人选。
想通一切,云说感激道:“多谢你了。”
银错挑眉,揶揄道:“这会儿怎么不叫公子了?”
云说被问的脸上发热,正想寻个什么借口离开,又听银错道:“你不必谢我,若是你,想通这些只是时间问题。”
银错道:“走吧。”
云说道:“去哪?”
银错道:“去看看那幕后之人。”
云说摆手推辞道:“不麻烦你,我自己去罢。”
银错不再废话,直勾勾地盯着云说。云说被盯得发毛,妥协道:“……好罢,一起去。”
两人蹲守在米店附近,不久果然见到一个身穿黑袍的人进了米店。
进去没多久,那人便离开了。
米店老板正准备关门,抬头便看见站在门口的云说二人,以为二人是要买米,于是道:“小店打烊了,二位明日再来吧。”说着他不再管两人,径直关门。
“打烊?可是我们刚刚明明看见有人进店买了米,怎么轮到我们就不行了?”银错伸出一只手抵在门上。
老板推了几次,发现推不动。看银错的样子,神色自若,分明没使多大劲,可这门他就是关不上。
“嘿,你们这是做什么?”
云说道:“这天底下哪有放着钱不挣的道理?我们这可是笔大买卖。”
老板有些恼,道:“这是我的店,我说不卖就不卖,你们还想强买不成?”
银错道:“是又如何?”说着他给了云说一个眼神,云说立马会意。银错一把将门推开,趁老板愣神之际,两人一左一右夹着他的胳膊把他提溜起来,而后顺手关上门。
“……”
老板气得不轻,“你……你们……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快把我放开!”
银错道:“简单,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
“罢了罢了。”老板不再挣扎,“有什么问题,你们问吧。”
闻言,两人把他放了下来,云说微笑着问道:“老板可认得青娘?”
“青娘?”老板整理衣摆的手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笑眯眯的云说,目光闪躲,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不过我年纪大了,不太记得了。”
“哦?”银错走到主座坐下,端的一副主人家的样子,“可我怎么听说你素日里与她最为交好。”
老板反驳道:“胡说,她都死了多久了,我怎么可能和她交好?”
银错道:“你刚才不是说不记得了么?”对上银错洞悉一切的眼神,老板心底发毛。
云说故意刺激老板,道:“你若真心想帮她,更应该告诉我们她的下落,而不是继续让她为非作歹,祸害人间,害人害己。”
“你放屁!”老板忽然怒喝,“为非作歹,祸害人间?如果青娘是坏人,那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好人!”
他声嘶力竭说完后,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他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双手捂脸,“你们走吧,青娘的为人我最清楚,绝不是那为非作歹的恶人。”
“你这是在害她,她杀了人,天界诸多神官,你以为他们真的查不到么?”
老板霎时冷汗直流,他擦了擦额间的汗,青娘有没有杀人他最清楚不过。如果真如他们所说,那青娘岂不是再无回头路。
“我说,我说……”
青娘与店老板是故交,早些年他做生意赔光了,恰逢娘子生产,可家里入不敷出,他也身无分文。是青娘把自己辛苦挣来的银两给了他,又帮他照顾妻儿,青娘于他,是救命之恩。
十年前,青娘找上了店老板,老板吓得不轻,怎么也不敢相信人居然能死而复生。青娘也没多说,只求他保密。
“青娘不是那等十恶不赦之徒,她于我有恩,希望二位,能留她一命。”
镇北面有一个废弃的村子,因为闹鬼,没人敢去,青娘让他定期送些米面,生活用物到那处去。
马车有些颠簸,银错闭着眼睛假寐,云说则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银错来历不明,修为高深莫测,倒是一位奇人。
沐无归和石小生在一边正襟危坐,不敢出声,银错的气场实在是太强大了,他们害怕。他们二人是死皮赖脸地跟着云说而来。
“就在前面了。”离那房子越近,嬉闹声越明显,似乎还能听到读书声。
老板上前敲门,随着三长两短的敲击声响起,嬉闹的院子忽地安静下来,有一道警惕的声音传来,“谁啊?”
老板面不改色道:“来送米的。”
片刻后,一名青年开了门,他的视线落在几人脸上,见到熟悉的面庞,他开心道:“刘叔,您来了!快进来。”
老板不自然地“嗯”了一声,又听见青年嘟囔,“平常不是您一个人来吗?今天怎么还带了四个人……”
“我年纪大了,这些体力活干不动了。”
青年并未在意,兴冲冲地跑了进去,嘴里喊着:“快来啊,刘叔给咱们送东西来了!”
看清院子的全貌时,几人纷纷驻足,这场面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
约莫十几个女子,以及一群孩子。那群孩子,年纪最大不过十七八的样子。
有拿着书本教孩童念书的,有洗手作羹汤的,陪孩子玩耍的……
见有生人来,他们都露出警惕的神情。
正在此时,一抹身影引起了云说的注意。眼见她要离开,云说忙喊了一句:“青娘?”
那女子回身,冷声道:“你认错了。而且青娘怎么魂飞魄散的,你们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难道那晚青娘真的死了,并不是做戏逃脱……
沐无归疑惑道:“我怎么感觉她话里有话啊?”
女子道:“不必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她冷呵一声,又道:“真没想到你们居然找到了这里,青娘已死,且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纠缠不休?”
“什么?青娘她……”老板面带震惊,悲伤至极,“青娘,是我对不住你……”
女子道:“青娘从未怪过你,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这情形让在场的几人都有些茫然,云说不解,问:“青娘为什么要隐瞒,又为什么要把她们藏在这里。”
一名女子喊道:“不关青娘的事,我们是自愿的。”
是青娘让她们认清了男人的真实面目,无论是权力,金钱,或是美人,都能轻易勾走他们的心。与其因为男人自怨自艾,她们更愿意留在这,在这里,她们只属于她们自己。
沐无归道:“那这些孩子……”
“这些孩子是青娘救下的,大部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不知为什么被骗走。青娘把他们救下,送到这里。”
这些孩子想必就是李金秀一家这些年来拐来的乞儿,被青娘半道截下了。至于那魇,估计已经灰飞烟灭了。
女子道:“你以为他们一家是什么好人?就算没有魇,他们也会想尽方法,不计后果害人。像这样为了自己,枉害他人性命的,难道不该死吗?青娘让他们活到现在已是仁至义尽。”
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青年道:“青姨是好人,怕我们在这无聊,她就给我们送书,送吃的,用的。我们以前过的都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是青姨给了我们不一样的生活,我们都很感激她。”
“可你们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吧……”
“人都是会死的,我们不在乎。可孩子们不一样,我们教他们读书识字,为的就是他们长大成人之后能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所以即便我们死了,他们也能活得很好。”
此话一出,一片静默。
这不是一个人的想法,而是在场十七位新娘汇聚一堂,一致认同的,独属于她们的默契。
云说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他悠悠叹了口气,从银错那摸出一个钱袋子,放在墙角显眼处,离开了。
事到如今,事情真相如何不重要,青娘是否已死不重要。
没有外人的打扰,他们在这方小天地中过得很好。
“老板!来四碗馄饨!”
“好嘞!”
四人路过一家馄饨摊子,馄饨的香味扑鼻而来,沐无归没忍住,硬拉着云说三人,非要吃上一碗不可。
“馄饨好咯!四位客官慢用!”
老板将四碗冒着热气的馄饨端了上来,原本不饿的云说此刻也被勾出了馋虫。
“好香啊!”石小生猛吸了一口,迫不及待地尝了一个。刚出锅的馄饨还很烫嘴,他囫囵咽下,点评道:“好吃,就是不如夫人做的馄饨香。”
沐无归也囫囵两口吃下一个,“那是,我娘的手艺,这天下无人能及。”他骄傲地拍了拍胸脯。
云说把馄饨推到银错面前,问道:“你不尝尝么?”
银错摇头,“我不爱吃这些。”
他不吃,云说也不勉强。话又说回来,这馄饨的味道确实不错。
吃着吃着沐无归忽然伤感起来,“有点想我阿娘了……”他含泪咽下一大口馄饨,“想她做的小馄饨、蜜乳糕、虾元子、炖鸡……”
云说:“……”
朋友,你怕不是想家了,是嘴馋了。
想到沐无归那倒霉的命格,云说又叹了口气,“你出来的时间也够长了,是该回家了。”
沐无归把脑袋从馄饨碗里抬了起来,面露难色,“不行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现在让我独自回去,我不是死定了么?”
云说放下手中的汤匙,“谁说让你独自回去了,我跟你们一起回去。”